你打開門用低沉的嗓音說:「我回來了」,竟能換得她高昂愉悅的「哈咿──你回來啦」,這是你始料未及的。
  她及肩的長髮隨意用支鱷魚夾盤起,你知道她很久以前就不願意維持淘氣的馬尾造型,會這樣束起大概是為了做菜方便。
  她的圍裙上好像黏了味噌。
  你抿了抿雙唇,像是在忍住笑意,扶住牆面,不動聲色的脫起腳上的皮鞋,頓了一下考慮是要先用左腳踩著右腳脫,還是反過來?最後,你選擇了右腳先脫。

  「真是的你今天動作怎麼那麼慢啊!」她不太開心的嬌嗔,你略微加快動作把皮鞋擺正。
  「哪哪,小春親愛的老公先生,接下來你是要先吃飯、洗澡,還是……享用小春呢?」她俏皮的對你搔首弄姿,想不到只換得你笨拙的揉著她的髮頂。

  「先吃飯。」不知如何反應的你,只能說著這三個字。

  但顯然的,引起她的不滿。

  「什麼嘛什麼嘛,今天你怎麼這麼冷淡啊!平常都會把小春抱起來轉個兩三圈的啊!喔,小春知道了,你一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對不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女人緣那麼好又是黑手黨,一定是有滿坑滿谷的狐狸精對不對!」
  她嘰嘰喳喳的說了一堆,讓你聽的有些頭昏。

  「……沒有。」很少人敢在你面前如此放肆,你的面相是不怒而威型,甚至只要亮出浮萍拐,就算再吵雜的麻雀也會乖乖閉上嘴。

  結果這簡短的兩個字又引起另一波不滿。

  「什麼什麼,現在是再對小春不耐煩嗎?不可以不可以,我們的婚姻要維持長久,我們的愛情爆發以後要細水長流,你忘記小春說過的話了嗎?」
  她晶亮的雙眸盯著你看,期待你回答她的問題。
  你當然不可能知道。

  「……說過什麼?」

  不懂女人心如你應該少說點話,三浦春嬌俏的臉龐面露兇煞。
  「你居然忘記了,而且忘記就算了居然還敢問我!小春不記得自己把你教成這種不懂女人心的孩子,我要反抗、反抗,離家出走!」她開始說著誇張的話,粉拳朝你的胸膛胡亂揮舞,這些日子下來你一直在惹她生氣。

  忽然,一道精光入了你的腦,讓你想到那本被你砍的破爛的「教戰手冊」有段這麼寫道:當三浦春開始耍任性時,只要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就好。
  思及此,你雖有點遲疑但還是笨拙的照著那本奇怪的手冊做。一開始她當然是很矜持要把你推開,可是在感受到你所賦予的溫熱感後,她就很沒志氣的反環住你。

  「所以親愛的老公先生是要先享用小春囉!」
  聲音從下巴震到你的耳後,你將她攔腰抱起,忽視她嬌羞又雀躍的臉龐後,很不男人的說:「先吃飯。」
  不曉得有多少男人聽到你這句禁慾的話後,會多扼腕。

 

  飯廳裡,你晚餐吃的有些無味,因為對面坐了一個不給你好臉色看的女人。

  她手裡還套著隔熱手套,剛剛放下盤子的動作有些粗魯,好像跟那些白瓷廚具有仇似的。你懂她的意思,她大概是要你對她親暱一點,或者說些甜言蜜語,來滿足她放甜食的胃。
  可是從沒做過這種事的你,當然不能如她所願,基本上你算是個冷情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個意外。
  要你默不作聲吃完這頓飯也可以,但又想到那些草食動物雙眼發紅的拜託,一向置別人生死於度外的你,竟也發揮難得的善舉。

  「……飯很好吃。」看著她特意撇開的臉龐,松鼠一般的腮幫子,你沒什麼表情、語調也絲毫不見起伏的說著。
  她還是嘟著嘴,沒有為你那短短幾個字就重展笑容。停了兩秒,看著這樣的她以後,你也只好繼續吃著飯了。

  「你學壞了!小春嚴重懷疑你學壞了!是不是六道骸先生又教你一些奇怪的馭女招數,所以你今天才會對小春這麼愛理不理?!」她氣呼呼的支撐餐桌向你逼近,本能反應的你差點祭出浮萍拐伺候。
  幸好,手裡還捧著飯碗的你反應稍較平時慢了些。
  但這點也讓你注意到,要是有仇家在你吃飯時朝你暗算,你可能有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零……一的機會被暗算成功。

  「他沒亂教什麼。」你悄悄的避開她的視線,不願直視她的雙眼的質問。
  由於如此,讓她更覺得你又去亂學了些什麼回來。

  「小春猜對了是不是!從以前開始只要你心虛、撒謊,就會不敢看我的眼睛,小春知道的!沒有人比小春更了解你了!哈咿──那可惡的六道骸先生,我現在就打電話去跟庫洛姆告狀。」
  她氣沖沖要走到玄關的家用電話前,原先你是平靜的又扒了口飯咀嚼,可能還有點慶幸終於可以好好享受佳餚,但,你忽然想到那顆鳳梨未來可能的報復,就迅速的擱下碗、攔住她。

  「做什麼做什麼,小春的手臂好痛!」
  從來不懂憐香惜玉的你,自然誤算了攫取她手臂的力道,你鬆開五指,果然,她白皙的手臂上出現了紅似火的指印。

  「別打。」掙扎了好久,你才說出了這兩個字。

  「哈咿──你居然為了保護可惡的六道骸先生,抓痛了小春!」隱約看見她眸中有層薄霧,「你這隻只會喝牛奶的蠢牛,根本就不知道小春那些日子等你等的有多辛苦!結果你回來之後就只知道惹小春生氣,你根本就變了一個人!你那麼晚回來是不是因為不想見到小春?」面對她如此憤怒的言語,你連簡短的話都反駁不了。

  因為你就是變了個人。
  你根本不是她所等待的那個人。

  「說呀,悶著不說話幹嘛!每次吵架當小春生氣,你不是都會說甜言蜜語來哄著小春嗎?怎麼怎麼不說了?還是你現在連哄小春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的淚已奪眶而出,是在泣訴著不滿,面對如此情況你無能的原想負手離去。但……當她的眼淚越落越多時,很意外的,那本教戰手冊的片段又浮現。

  「我最親……怎麼……掉落……」那串甜蜜的字句讓你念的有氣無力,像是小時在唸書一樣,且每到緊要關頭你的舌頭就會將關鍵字含糊帶過,雖然如此半吊子,但也成功止住她的淚水。

  「你說的太不清楚了,小春不承認這個喔。」她嘟起嘴唇,想假裝生氣卻又噗疵出聲:「我最親愛的藍波騎士,再說一次給小春聽好不好?」她小女人的依偎在你懷裡,卻不是喊著你的名字,但你的手還是不自覺的輕掩她的背。

  「別……哭泣了。」這幾個字的溫柔是你最大的限度。全句"我最親愛的小春公主,怎麼可以讓你珍貴的淚珠掉落"這種藍波式的情話,根本不符合你的風格。
  也不想改變自己的風格。

  「哼哼,看在你有那麼一點點點點點誠意的份上,小春我今天就不要哭了。」她的額頭輕輕的敲著你的胸口,「可是呀、可是呀,我親愛的老公先生,要一直像這樣讓小春抱的喔,不可以再像上次一樣消失那麼久,小春想待在你的胸膛,一直到永遠喔,永遠。」
  她說的話讓你聽得很不實際,不論是甜膩的「親愛的老公先生」,還是有些重量的「一直到永遠」,入了你的耳、竄進你的腦以後,你都只能接收字彙,不能吸取詞語中的涵義。

  你知道為什麼,因為,那不是說給你聽的。
  既然不是說給你聽的,那也就不用去了解。

 

  第一次正眼看待她這個人,是在你第三年當並盛國中的三年級生時,她的吵鬧招致你的咬殺。

  每個草食動物驚恐的神情對你來說都一樣──雙瞳睜大、倒吸一氣,接著就是大聲喊叫的逃走。哼,些微扯動嘲諷的嘴角,你的浮萍拐毫不客氣的朝她揮去,「哇啊啊啊啊──」卻是換來一個稚氣的慘叫聲。

  一隻乳牛摔落在她腳邊。

  「藍波──」吵雜的草食動物立刻俯身捧起乳牛。
  浮萍拐會打中乳牛而非她,並不是你的誤算,也不是那隻乳牛英雄救美成功,而是──那隻乳牛更吵!基本上你是專程過來解決他的。
  順了順衣袖,那隻乳牛的昏厥換來你冷冷的一眼──真是沒挑戰性超弱小草食動物──當下你大概是用眼神這麼說道。

  「你、你這可惡的風紀委員,就算你是風紀委員好了,但是怎、怎麼可以隨便毆打小孩呢!藍波他年紀還這麼小,你怎麼可以打他!小春、小春也會揍你喔──」

  你挑了挑眉,知道草食動物是在虛張聲勢。憑她那種柔弱的拳頭、斷斷續續的威嚇,根本嚇不著半個人。
  還算有膽識,但也不過宣告她的死期將近罷了。
  再度揮起浮萍拐,吵雜的草食動物閉上眼睛,緊抱懷裡的乳牛,將他揉進身體裡保護,整個身形看起來十分僵硬。隨後,浮萍拐失去力氣,你旋身離去。

  「咦……咦咦?」馬尾樣貌的草食動物得知自己倖免後,又發出吵雜聲。

  你決定忽略,無絲毫停頓繼續著步伐。


  當草食動物在保護另一隻草食動物時,雖然只是一加一的兩隻草食動物,之於你來說也不過是拇指捻死螞蟻的程度,但,很意外的,那畫面看來卻多了那麼一點點點點……的力量。

  還是不習慣醒來的時候身旁有個人,尤其那人還緊緊的攫住你的手臂,不讓你翻身下床。
  稍擰了擰眉,你無絲毫溫柔大力的抽出自己的手臂,惹的她揉揉腫脹還未消退的雙眼。
  「你今天好早起床呀──」床上的人兒說話還有些含糊。
  沒多做理會,你逕自翻身下床。
  「哈咿──親愛的老公先生,小春在問你話呀──怎麼可以不理會小春呢!」依舊把你當成他人,為了避免接下來的吵鬧,無法咬殺她的你也只好──

  「恩。」一聲。

  「這樣啊──」她漾開笑容,「那等等喔,小春立刻去幫親愛的老公先生準備早餐──」她迅速的起身下床,衝著你的臉頰親了一口,接著蹦蹦跳跳離開房間、離開你的視線。
  「嗯?」甩甩自己還有點混沌的腦袋,讓目光自門口收回。你隨便從衣櫥裡揀了件樣式最簡單的襯衫及領帶,整裝完畢,隨意搭了一件外套在手上,換你步出房門。

 

  一走進餐桌,你便無法遏止的又擰了眉。很細微,幾不可見俊俏的臉上又光滑無皺。

  「今天小春特地準備了親愛的老公先生最喜歡吃的東西喔。」她身上圍著有怪獸圖案的圍裙,讓你多看了幾眼。
  大概是從沒看過那麼醜的怪獸吧。
  「……恩。」拉開椅子,雖然你這個人不是很喜歡應和別人,但,前幾天女人聲大吵大鬧的經驗告訴你:有時做些像草食動物的事也是肉食動物的偽裝。
  「快吃呀快吃呀,這頓早餐裡充滿了小春我滿滿的愛意唷──」她一雙杏眼骨碌碌揪著你看,你動了動手裡的筷子,夾了眼前滿盤只有綠的食物。

  放進嘴裡,噤了口氣,吞下肚腹。

  這種標準草食動物的食物根本不合你胃口,忍住咬殺的衝動,你半聲不吭悶著靜靜嚼著菜,像隻牛一樣。

  「奇怪,親愛的老公先生你怎麼都不說話?平常不都會一邊吃,一邊讚美小春的嗎?說小春煮的菜明明有加鹽但吃起來卻很甜之類的……」她偏頭想了想,接著大喊出聲:「哈咿──難道是我今天調味真的調錯了?啊啊,那可就糟糕了,小春來嚐嚐看──」
  她慌忙的從你的盤中夾了幾根菜,大而化之的她甩了幾滴菜汁在你臉上──你先是緩慢的眨了眼,再從口袋拿出帕子擦拭,接著讓潔白的帕子吸入幾滴青汁後,再替它對褶重新放進口袋。

  那一連串的動作隱約飄出詭色的殺氣。

  「味道還是一樣的啊,好像沒放成砂糖嘛……」她嚼了嚼,吞了下去,先是自言自語一番,接著展現翻臉比翻書快的本領,怒斥:「該不會是你在離家的那段期間吃慣了小春以外的女人做的食物吧!哈咿──就知道就知道,你女人緣那麼好又是黑手黨,一定是有滿坑滿谷……嗚……嗯…..哼……」

  她驀然住嘴,並不是良心發現自己對你抱怨的話很千篇一律、很沒有創意,而是──更沒創意的你用嘴堵住她的。
  於是乎,那本教戰手冊的片段又浮現腦海,沒什麼接吻實戰經驗的你,憑著學習武藝的本能,照著手冊上的圖鑑以舌頭摹臨起來。好像是先往裡面深一點,再往外勾,接著亂攪一通!「嗯……嗯嗯……」聽著三浦春越來越急喘的呼吸,和嗚嗚咽咽氣聲,你明白自己成功了。
  感覺她的身子漸漸柔軟,越來越往你的身子貼上,在快要緊緊的巴著你不放時,你抓緊時機有些粗魯的微推她,讓她的眼神看來十分迷濛。
  相較於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激吻當中,你的表情,甚至是眼神則一點變化都沒有。
  彷彿剛剛只是在咬殺人。

  「沒有別的女人。」趁她神色迷濛之際,你對她說。這幾天下來,在她蠻橫無理吵鬧時,你一直很想這樣澄清。不是為自己,也不是為她真正的丈夫──那隻牛,而是因為這是個事實。
  那隻就算年紀增長還是弱小不變的乳牛,就算長大之後多了些吸引異性的費洛蒙,也不可能去招惹別的女生。與其說不可能,到不如說是沒辦法……

  真的真的沒辦法。

  「小……小春知道了,小春知道你不會有別的女人的,小春相信你,小春會一直一直相信你。」情慾退去雙眼剩下的是堅信,她把你當做別人,所以誓約似的眼神盯著你看。
  「……恩。」坐回原來的位置,你默默的嚼著青菜,雖然費了一番時間,盤子裡的食物還是被你掃空了,連那一大杯溫熱的牛奶也通通被你灌進肚。
  「該出門了。」見你從椅子上站起,她熟捻的走到你身後,踮高腳尖替你順了順襯衫上的皺褶,用對你做過千百次的自然態度做著。


  她自以為做了千百次,她自以為還在對最習慣的那個人做,殊不知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你的生疏,永遠都不會是那她真正想度過「永遠」的人。


  「走了。」感覺她的指尖離開你的頸項,你淡淡的吐出這兩個字。
  「今天要早點回來喔。」她目送你走出玄關,「雖然小春想跟親愛的老公先生要一個出門KISS,可是看在你剛剛那麼熱情的份上,小春就讓你抵過去吧。」閃著你非常感冒的天真表情上還粉了點嬌羞,你加快轉身的動作。
  「小春今天晚上也會做藍波你最喜歡吃的晚餐喔!」朝著你漸離漸遠的背影,她還是十分朝氣的喊著。


  很難讓人相信,你一個月前在病房裡看到的那位面色肌黃、雙眼無神、嘴裡喃喃念著一個模糊名字的女人,就是現在的這位朝氣蓬勃三浦春。

 

  你非常厭惡群聚,群聚是弱小的草食動物才會做的事。

  今天的你用拐子隨便挑戰了幾位前來拜訪的守護者。主要對付的是,那隻穿著花俏的軟弱乳牛,他一臉「特弱草食動物」的表情,躲在「不算弱草食動物」的山本武身後。
  想當然爾,你拐子落下的方向,都有一把劍鞘抵著。面對沒有絲毫殺氣的草食動物,在不能盡情享受咬殺的痛快,又不能盡情享受咬殺的刺激下,你甩手垂下那兩支拐子。

  「收回去。」丟回一張紅艷艷的卡片,「群聚者咬殺。」
  不屑一顧的輕瞥那隻花俏的乳牛。

  「嘛哈哈哈,雲雀學長你別這麼說嘛,好歹你和藍波都是彭哥列守護者的一員,平常的聚會就算了,至少你也要出席藍波和小春的結婚典禮啊,你說對不對啊,草壁學長。」山本武大無畏的說著,被點名很無辜的草壁則頓時汗流成河。
  「藍波你也幾句話吧。」見草壁沒有絲毫回應,可能表情還夾帶著「愛莫能助」四字,山本武用手肘推了推藍波,後者一臉驚恐卻又不得不的移動腳步向你靠近。

  呃……大概靠近了五十公分左右,乳牛少年張起無論何時、就算是性命垂危的時候,都顯得慵懶的神情說:「雲、雲雀先生,請、請你來參……」

  未完的話語是你用浮萍拐打斷的,山本武的反應能力讓你稍微提高他到「雜食動物」等級,可悲的乳牛少年正微抖著雙腳。
  「我不參加草食動物的群聚。」稍微撇開山本武的時雨金時,咻──收回,浮萍拐揮動的聲音很好聽。
  「不好意思,兩位請先回去吧。」草壁懂得你心意的將兩人請出門,但山本武還是硬要將那張喜帖丟給你。
  「我知道參加婚禮這件事很不符合雲雀學長的個性,但還是請你將那張帖子收著,嘛哈哈哈──」山本武搔著頭,「也許你會心血來潮也說不定。」

  因著他的話,落在腳邊的紅帖成功吸引了你幾秒的目光。

  「兩位,今天就先回去吧。」草壁依然客氣的替你驅逐客人。

  意外的,在兩人走後沒多久,你彎身撿起那張喜帖,看了看上面拍攝精美的照片,幾秒的目光都在那個被你歸類於「算有一點點點點點點……力量」的杏眼草食動物上。

  你面色死寒、快步行走到某隻草食動物的辦公室。

  喀擦──草食動物從一方文件檔案山後抬頭,用十分草食動物的歡迎眼神,和十分草食動物的口氣問候:「雲雀學長這麼早有什麼事嗎?」
  他算是你認可的草食動物之一,雖然他有逐漸轉為肉食動物的傾向。

  「不幹了。」你沒頭沒腦說了無前因後果的一句話。今早的那個激吻,還有她朝你背影的最後一聲喊叫,徹底讓你的咬殺情緒膨脹到最高點。
  即使你的用字如此精簡,澤田綱吉還是立刻反應過來。

  「雲雲雲雲、雲雀學長,拜託你不要這麼說,你就好人做到底繼續幫助小春吧!」他有些慌亂的說著,看著你淡漠的眸子,殷切的再說些可憐的話,試圖說服你:「你、你也看過小春那憔悴的模樣,我真、真的是沒有方法了才會有這種不情之請。」

  你是看過,也還記得那日吵雜動物的無神雙眼。

  「她很吵,非常吵鬧的草食動物,無時無刻都在挑戰我壓抑咬殺的極限。」你說毫無感情,身下的拐子躍躍欲試。

  連日下來,你做了許多「教戰手冊」裡那些完全不符合你性子的事。該結束了,沒必要再陪草食動物們玩家家酒。

  「雲雀學長你千千萬萬不能咬殺小春啊,她不過是個想和喜愛的人永遠在一起的普通女孩子而已,你的咬殺她承受不了的!」
  「知道她承受不起就別再勉強我。」冷然瞪著澤田綱吉,迅速的拐子落到他的咽喉前,「否則,你也一併咬殺!」
  學生時代見到你浮萍拐就會嚇的腿軟的草食動物,如今只是淡淡的瞥了咽喉前的拐子一眼。
  「如果你要咬殺我,我也會承受。」他振振有聲的說著,眼底有一抹你不識得的情緒,「只是……小春這件事真的不是故意想麻煩你,而是她現在只肯對你敞開胸懷,只有在你身邊她才會恢復成以往的小春,我──」他身子一軟,攤靠再椅背,遠離你的恐嚇:「是真的沒辦法了。」

  身為家族首領的他,自然是希望每個家族成員都能快樂的生活,即使是在這種險峻的環境裡。
  小春和藍波結婚以後,那段日子,她臉上的笑容讓他看的很真切,也使人能同樣感染那對笨蛋夫妻之間的酸甜苦辣,為了讓小春一直擁有那樣的感染歡愉的能力,很不怕死的,他才敢一直要求你。

  這點,你不懂。

  「她不是對我敞開胸懷,」你的語調讓澤田綱吉聽起來有些悶意,話像是硬從齒縫擠出:「她,只是認錯人。」稍作停頓,對上他毫不避諱的眼眸,再說:「我,不是那隻弱小的乳牛。」
  澤田綱吉當然知道你永遠不是三浦春心裡所等待、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但他還是很厚臉皮的強求你:「雲雀學長,我知道你不是藍波,也很清楚你不願被箝制的浮雲性格,但、但是至少再讓小春多做點夢吧……」
  他幽幽的口吻,有著許許多多你所認為草食動物才具備的軟弱情緒,身為肉食動物的你必然不能動容。

  不是不會,是不能。

  「沒必要。」你收起無法帶給眼前這隻草食動物恐懼的浮萍拐,「那人已經死了,就算我現在可以假扮,還是改變不了他已死去的事實。」
  「可是──」
  「人都死了,就要學會接受。」你說的話很中肯,他何嘗不明白「逝者以往」的道理?但,理性的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的認知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藍波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知道,讓你假冒只是拖延小春的夢境,但是,雲雀學長你知道嗎?我想看小春的笑容啊,不只是我,大家都不忍心看到她在失去藍波以後的無神雙眼。」
  隱約感受到草食動物的哽咽,你說:「不忍心?不過是草食動物的濫情。」
  「雲雀學長……」
  他還想再對你動之以情,卻被你擺手打斷:「我只能再配合一陣子,無法配合一輩子。」
  「真的嘛!」他大驚,隨後以感激的口吻說著:「雲雀學長,你放心,我一定會趕快找到治好小春的辦法,真的。」
  絲毫不理會,你大步跨出還不忘帶上門,讓澤田綱吉的聲音留在裡頭。

  什麼草食動物的諾言,都是不可理喻的脆弱、易變,不論是澤田綱吉方才的承諾,還是三浦春近日經常對你呢喃的「永遠」都一樣,當朵獨來獨往的浮雲,只須對自己負責。

 

  那張喜帖被你丟進垃圾桶後沒多久,某日你閒來無事的想享受清淨,便和雲豆一主一從漫步在自家諾大的庭院。
  雲雀府的府邸之大,且忠於日式傳統原味的建設是最得你心的一件事,缺少咬殺的午後就該靜下來吹風,當然,院子裡的種植絕不會有櫻樹。
  結果,吵雜的草食動物就來了。

  「哈咿──雲雀先生你實在是太過分了,聽說你把我們的喜帖丟進垃圾桶!這是不可以的喔!」

  那聲音之洪亮彷彿震動了一旁的花花綠綠,瞇起眼,手裡的空虛令你有些扼腕。
  轉身就走,在看見她以後。

  「哈咿──雲雀先生怎麼可以在看見小春以後就走掉,這麼不歡迎小春嘛!」她不畏懼的硬是跟在你身後。要跟便跟吧,草食動物通常都沒什麼耐性。
  只是你有點疑惑,她怎麼敢這麼對你說話?是算準了你今天貪圖悠閒而卸下浮萍拐?
  不,總覺得這隻吵雜的草食動物,腦子沒那麼清明。

  「雲雀先生,你等等我嘛!我有事情要拜託你──」你的腳程比起她來快多了,大概再經過兩顆柿子樹就可以恢復空氣的平靜,所以你不急。
  任憑微風拂過你的面,你渡步漸漸緩了下來,雖然還是以她雙腳碎步追不上的速度。
  應該是這個原因吧,你才會若無其事的把她說的所有話都聽進去。

  「雲雀先生──」她還在身後大聲嚷嚷,「你停下來聽我說話嘛,這件事情只能拜託你了──」在你走進長廊的門裡。還算有禮貌,沒有跟著你大剌剌的走進去。
  於是你看了她,她雙手扶住膝蓋嫣紅小臉的氣喘吁吁,眼神雖因勞累而顯的渙散,卻也參雜著堅定。
  「……有事?」是那時的秋風太徐涼?所以你才會中邪似以有些乾澀的言語問她。

  「哈咿──小春就是有事才會一直追著你跑嘛。」當她說出這句話時,你臉上越發冰冷的表情,看的出來──十分後悔自己這種近似施捨的舉動。
  微揚首,挑著眉,還算有風度的等待她接下來的話語。
  應該是發現了你表情的意思,她特意豎眉讓自己看起來有點生氣。為什麼?她不是說有事來拜託你嗎?那何必強裝不善的臉孔?
  總是搞不清這隻草食動物做事的名目。

  想到,有一次她也是莫名其妙的將個盒子丟到你面前,靈敏如你自然用拐子以近乎完美的姿勢咬殺,然後就是她倉皇逃離的背影,結果,陣陣的奶油香飄到你的鼻尖。
  完美的咬殺換來的是從天而降的奶油雨,那種甜膩,彷彿是草莓波斯頓。

  再有次,你卸下了風紀委員的臂章,畢恭畢敬的向師長領取畢業證書,她卻匆匆的衝到台前,揚聲要你比「V」,你怒視她,仍無法阻止「喀擦──」的快門聲。
  等等繁多不及備載的怪事,一一以她之手降臨在你的身上,所以這次也是一樣吧,胡亂猜測容易對自己腦子造成損害。

  「雲雀先生,這個東西你這次一定要收下!」看著她空無一物的雙手,恭恭敬敬的伸直靠近你。新發明的耍人花招?你左邊的眉毛這樣說。
  「哈咿──小春忘記拿出來了啊!」可能是等待你的回覆太長久,可能是手裡全然的無重量,總之,她大叫一聲後連忙從包包裡掏出一樣東西──

  很眼熟,眼熟到才在幾日前的垃圾桶見過與這張同色同款同系列的紅艷紙張,再看一眼,你十分確定它就是當時從被你唾棄的乳牛手上得來的那張──

  喜帖。

  得知這項訊息後,也不知怎麼搞的,忽然有把無名火從底心升起,又不知怎麼搞的,你突然很大力的拉上拉門,好像它是木板還是鐵做的,忘了它不過是塊紙糊的小可憐一樣。
  「咦、咦咦?!」門外的草食動物又開始吵雜,喊著「雲雀先生快開門──」「要收下小春的喜帖──」「小春跟藍波的婚禮希望你能來給我們祝福──」等等。

  你卻只是充耳不聞。



  離開草食動物的辦公室時,你習慣性的將右手插進口袋──本來沒這個習慣的,是近幾日被一個將你錯認的女人養成的。
  她有一個小樂趣,喜歡將欲購買的用品列成清單寫在乳牛花紋的便條紙上,趁你不注意──或是假裝沒注意時,扔進你明天會攜帶的外套口袋。
  一開始你當然不曉得,面對她不發一語的臭臉好幾次。
  之後會明白也不是你自己去問,而是名義上是你首領事實上在你眼中仍然是草食動物的澤田綱吉提醒你──教戰手冊裡頭有寫到。
  然後,你養成了這個隨手翻口袋的好習慣。

  這樣說好像你被制約心甘情願一樣,不同意,卻又沒有更好的說法來成全你被擺佈以後的所有作為。坦白講,甘願被擺布也是一件你不願去思考的事。

  拿出紙張,你隨意攤在掌心看……沒想到家裡的衛生紙用量那麼兇,保鮮膜又沒有了嗎?奇怪,你最近都沒吃到雞蛋為什麼又要買了?
  發現在碎念的自己不自覺得重擰眉心,三兩下,那張紙條便化為千片萬片,仿若雪花紛紛,飄散其中,還有些微沾上你的衣襟。
  有些滿意的看著自己製造出來的景象,舒緩眉心,臉上如同伴你二十幾年的平靜無波,只是眼神卻不若以往那般犀利。
  到底是什麼情況造就現在的你?強抑內心的千言萬語,假裝沒事,假裝自己還是那隻孤傲的肉食動物,不需依靠他人,只要自己便可獵殺、滿足肚腹。

  但,眼神卻強裝不來。

  為何?是因為想到,紙條上的細項還有些沒記清,結果自己卻將它截成無數碎裂嗎?
  結果腦子立刻回憶起一片讓人惱火的吵鬧,嘴角以不明顯的變動抽蓄一下。緩慢的拍拍自己的衣襟,你轉了條大一點的巷子,前方是塊橘黃色招牌。
  我是你家大賣場──招牌上的字樣如此,你抬眼確定了目標也沒加腳步,只是腦中反覆念著剛剛映入眼簾所屬娟秀字跡的物品。

 

  敞開門、長腿從加長禮車中跨出,黑雲霧上臉。因為某敵對家族的關係,你大概有兩個星期沒有踏上日本的土地。
  一路上的烏煙彌漫讓你想圖個清淨之氣,便指示草壁讓你下車,黃葉落下的大街上看來雖然蕭瑟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你總是沒有什麼表情。喔,是假設你那永遠的一號表情,和咬殺後的邪魅微笑不算的話,好像沒有什麼事能夠引起你心中的波瀾。
  所以,你那經常冷著的一張臉,常讓人搞不清你真正的心思。
  搞不懂就算了,你根本毫不在意。草食動物的所為行為你全都不以為然,弱小、大象看著螞蟻在水窪裡掙扎、怪就怪他們天生弱勢卻又不謹慎,你是這樣想的。
  側隱之心?沒這個必要。

  獨自一人也只好沉默的走在街上,午後時刻也許是秋天的暖陽得來不易,路上很安靜,雙眼所及能辨識的草食動物都十分懂事的散散落落,又是個不需咬殺的安寧。
  偶而卸下血漬也不錯。剛剛忘了讓草壁將拐子帶回,彷彿你身體的另一半、最合你手感的物品緊抓著,熟悉的觸感讓你不會太在意它的存在。
  

  「雲雀先生──你是雲雀先生對吧!」遠遠的,那聲音的急促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一、二、三,心裡默數幾秒鐘,轉身過去,浮萍拐擋住她靠近你。

  三浦春急踩煞車。

  「雲雀先生,你這樣很危險喔!會害小春受傷的!」她身體稍稍向後踉蹌一下,平衡感極佳的穩住欲墜的身軀,扳起臉告誡你。

  不予理會。有些姍姍然離開她的前方,好像,剛剛只是你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不為誰,不是因為聽見她的聲音、不是因為她的靠近、不是因為想遠離她而揮起,你的表情自然的做到這點。

  始終如一的冷傲、俯視,沒人能真正的做揣測。

  向前走去,欣賞黃葉、紅葉的雅致頓時消失無蹤。你在努力,要是草壁看到現在表情如此緊繃的你,一定會笑著搖搖頭說:恭先生正在努力。
  努力什麼?當身後的腳步聲不再,當你漸漸放慢步調,當你幾乎要在原地停止不動時,你在努力,努力隱忍想要回過頭觀望的心情。
  往前走就不該停下來,回首過去、留戀是草食動物的軟弱行為。
  草食動物?這幾個字逼你提起腳步,不需一秒鐘,你恢復了一開始的從容,你看不起那些軟弱的、無害的生物,因為你的強大。你是強大的,所以必須要看不起他們。


  「哈咿──你們放開我,小春要結婚了不要亂摸小春!」尖銳的女聲在你平復完心思後猛然響起。
  一震──來不及用頭腦思考,只憑本能,揮起拐子、跨起大步,沒三兩下她就獲得你寬大背膀的保護,「群聚者咬殺。」
  等所有人都不支倒地後,你才有時間用雙眼確認,剛剛被你咬殺的人數有多少。
  十個人也不敵揚起浮萍拐中十秒的你。

  「雲雀先生救了小春,小春好感動啊!」意氣風發後,面對的是她雙眼裡的感激。
  「恩。」輕哼一聲,原本是連一聲都不想施捨的。但,你還是回應了她。
  肉食動物……很刻意的想起這四個字,讓它更可以熨燙在自己的認知中。
  「雲雀先生謝謝你──」
  她總是這麼的有朝氣,她總是能在你沒注意的瞬間,悄悄讓自己的影像、一切進佔你的記憶。
  「哈咿──雲雀先生!我跟藍波的婚禮就在下星期六,你一定要來參加喔!小春會等待你的到來!」

  星期六……

 

 

 

 


  星期六。



  站在賣場的鮮食區裡,你兩手各拿一盒雞蛋,臉是擺正是沒什麼動作,眼睛卻來回注視那兩盒雞蛋上的色澤、大小……
  放下其中一盒,伸手向離自己最近的另一盒雞蛋,而後心思一轉,拉長手臂往後邊揀了一盒。微揚眉,大略審視一番,將它勾進提籃中。
  耳後好像聽見不少婦女的竊竊私語,覺得自己的耐性真是越來越好,會「想到」咬殺這件事,可是那好像是刻意想起,而不再是你的本能了。
  一個月前,當你被一個吵雜的女人徹底纏上時,由剛開始的抗拒、慢慢轉為接受,甚至改變。

  你是這麼容易被擺佈的嗎?

  隨後轉向日常用品區,拿了平時最熟悉的品牌,掛在手腕上,再到廚房用具那裡。前前後後沒有花上多少時間,但籃子和手上早就被物品給完全盤據。

  會這麼熟練不是沒有道理,而是某次被那吵雜的女人纏著一同外出時練就而成。她在一旁叨叨唸唸,怪你沒有把食品的保存期限看好、怪你沒有記得最熟悉的牌子、怪你突然不會分辨蔬菜的色澤、怪你怎麼不多拿幾瓶牛奶,怪你……

  整個路程都再責怪你,怪你是不是把心思從這個家庭挪走了、怪你是不是厭倦她了、怪你是不是覺得來大賣場很無趣、怪你是不是對她沒有愛了,怪你……

  你沒有辦法照著「教戰手冊」上的內容安慰她,手冊上告訴你:三浦春是個容易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要細心對待。什麼是細心?這點卻沒有補充教材。
  只能看似笨拙的任她的粉拳揮舞,即使當下你很想痛怪的給她一計手刀,直接扛回家。
  可是當時你沒有那樣做,反而是之後你突然對大賣場熟悉起來,什麼顏色是新鮮、什麼味道表示發臭、什麼可以久放,什麼牌子比較有品質……今日的你對此十分熟稔,為了什麼?

  為了第一次正眼瞧過她的那份炯然?為了想再看她保護乳牛時的那份膽識?

  付了錢,結帳時的婦人明顯的是在觀察你,刷條碼時總是把東西弄的落下,再尷尬的自己笑幾聲。
  靈敏的聽覺知道那些竊竊私語是在稱讚自己,把你誤認為新婚老公的殷勤,代替老婆來購物。

  無聊。這樣的目光和話與引起你這兩個字的感想,但你的臉色卻放柔許多,似乎正在享受這樣的讚美,抑或者……享受頭銜。

 

  草食動物的婚禮你雖不以為然,但也差了草壁給替你梢過賀禮。他們在潔白而莊嚴的教堂交換誓言的那日,你是筆直的跪坐在長廊、不發一語的看著雲豆忽上忽下。
  此後,你鮮少遇見那隻軟弱乳牛,更別提那進駐你腦海大約零點一%的吵雜草食動物。
  偶有聽聞她和乳牛的近況,但你不會問、也不去想,就只是聽見。
  她根本不是彭哥列的正式員工,遇不到她也是自然,也許她曾撩撥你對她那麼一點點點點的在意,但是不夠,生性如浮雲般游走不定的你,那一點點點點點的在意根本無法將你捆綁,更何況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炯然的雙眼不過是你第三年初三的某一瞥。
  中間發生的所有插曲,也僅只於人生中的某個片段,再鮮明的記憶也會因為時光的游走而漸漸轉淡。

  但在某次你到非洲南部的鑽石坑出完任務回來後,你卻迫不得已的和她牽扯上,儘管你的表情寒的足以凍死人,那些草食動物還是發揮他們最帶勁的群聚技巧,團團圍住你,讓你沒有閃避的空間。
  甚至,連執起拐子揮舞的空間都沒有。


  「雲雀學長,今天就麻煩你跟京子到醫院探望小春了。」澤田綱吉一臉憔悴的從案上伏起,你不多加理會的將報告書再往上疊一層。
  「這次的鑽石內幕,都在這,我做的已經能相抵消你上次的援助了。」言下之意,什麼探病什麼的,都跟他這隻肉食動物一點關係也沒有。
  「真的啊!」歡愉的翻翻檔案,「雲雀學長出手,果真快狠準啊──」澤田綱吉揚起百分百草食動物的笑容,讓你握著拐子的手不自覺抽動一下。
  「先走了。」避免做無謂的打鬥,你有些冷傲的撇開眼。

  沒想到,近日草食動物似乎都開始改吃葷,冷不防,你的衣角被澤田綱吉緊緊揪著──他趴在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拉住你。
  「雲雀學長拜託你了,最近彭哥列總部的事務太多,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放小春一個人在醫院我不放心,讓京子一個人大著肚子去探望她我也不放心,雖然你討厭群聚,但還是請你幫幫忙吧──」

  澤田綱吉的話引來你的疑惑,不著痕跡的翻動記憶說:「吵雜的草食動物?不是和那隻軟弱的乳牛結婚了?還需要擔心?」這些日子不在義大利的你,自然不會知道彭哥列十代雷守所發生的噩耗。

  「藍波他......在一次任務中因為誤判情勢……死了……」澤田綱吉眼中有著哀慟,「而小春因為受不了這個打擊,整個人發癲發傻,病情嚴重時甚至會遺忘所有人,所以每天都必須有熟識的人去照料她。」

  聞及此,你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只是聽了字句、沒有聽進澤田綱吉所有的懊悔。群聚的下場就是這樣,當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離開時,總是你的心也會受到牽連,久久不能自己。
  而草食動物們倒也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於是你們人力短缺,要我跟著去當看護?」冷哼了聲,說中澤田綱吉的心思,讓他頓時有些困窘。
  「雲雀學長……」
  他還想對你說些什麼,也許是使用軟弱至極的話攻占你,頓了頓,你稍稍將心裡的不耐煩揮去,說了句當時完全沒經過你腦袋同意的話:

  「可以。」

  如此爽快的兩個字,似乎除了你也讓那隻草食動物震了震。
  「真的嗎?雲雀學長真是太感謝你了!」沒想過一向痛恨群聚的你,竟然答應的如此迅速,澤田綱吉開心的連聲道謝,全然不知你內心的想法。
  轉身,你忽視他到門口等著。
  你大概只是想驗證而已,你對自己說:只是想驗證而已。你會答應去醫院看她,絕對只是想驗證!
  只是驗證:在失去心愛的人以後,她是否還擁有那時震懾你的眼神……
  是的,絕對是如此。



  買好所有的物品,你兀自在街上閒逛,塑膠袋的聲音有些吵鬧,你換了幾個姿勢,卻發現無法隔絕噪音。
  好像她也是這樣吧。常常在你不注意時在身邊出現,任憑你的表情再難看、拐子再嚇人,她卻好像一直學不到教訓似的,總在有意無意之中來到你附近。

  也許是你咬殺完後的現場,陰暗的巷子裡,她會拿著地圖一臉開心的朝你揮手,然後不知道是視覺還是嗅覺太過差勁,她會可憐的朝你眨眨眼,要你帶她去找那家新開幕的甜品店。
  忽視你滿身褐紅。
  看了地圖,你不知道她是怎麼迷路到如此天差地別的地方來。
  不想管她,卻又怕吵,不願與她太過肩並肩,只好走在前頭、緩著平常的步調,讓她跟上。

  也許是你剛從彭歌列首領辦公室出來烏煙瘴氣的空氣,厭惡群聚的你總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而後身為十代雷守女友的她會出現,總是不怕你試著跟你東扯西聊。
  你有疑惑過,她為何總能無畏你淡然的眸子,和她的熱情與之不同;你有懷疑過,為何她身上總是存在著非常巨大的草食動物習性,頃刻之間,卻又捕捉到些微肉食動物的氣息。
  是這點,是這樣的反差,讓你總是把她記著,讓你在咬殺前渴望她有特別的表現,是這樣嗎?

  這就是理由,你才有理由,沒錯。

  更是抓緊了袋子,一些你想不通或者不去想的事,隔絕!類似隔絕聲響那般隔絕!
  呵……聰明如你,或者該說,冷情如你,居然也有了不得不在意的事物,不得不在意的那個人,對於這個認知你十分不肯的去承認,那會降低了你的殺傷力。
  但事情真的會如此簡單嗎?單憑你個人的意志,就可以控制的了自己的心。有想過嗎,咬殺這個習慣陪伴了你多久,現在卻漸漸遺忘它的所帶來的快感。
  是這幾個星期以來的事而已。

  幾十年的累積,居然不及那短短的光陰,突然,你希望拐子可以落到自己身上,狠狠打擊,也許把一些不該存在的情感全都打掉,恢復成那什麼都沒想,只憑自己好惡的日子。

  希望......如此軟弱的念頭居然能夠存在你心頭,你發現了,也許以後看見大排長龍的祈願,你可以心平氣和。

  因為你也這樣做,卑鄙的將它當成肉食動物必備的習性之一。

 

  她那時眼神的空洞,還是些微的駭著你此刻的心臟。


  當日,你同笹川京子一起前往醫院,過程中她雖話多卻不失婉約的告訴你吵雜草食動物的情況。
  她和那隻乳牛的婚姻並不長久,在度完蜜月的幾個月後,澤田綱吉指派了一項任務給他。
  那任務是中高等級難度,為彭哥列守護者輕而易舉就能達成的,但,誰也沒想到,還沉浸在婚姻喜悅中的藍波,會因為大意而毀了接下來的幸福。殉職,成為彭哥列第一位殉職的守護者。
  當晚,三浦春接獲消息後,先是呆然的站著發愣好一晌,接著便開始東忙西忙,說自己衣服沒有洗、地板沒有拖、晚飯還沒煮,若是那隻乳牛回來會笑話她爾爾。
  然後痛哭、喊的嘶聲力竭,接著她就恍恍惚惚的認不得任何人了。
  醫院那方,是說她變的痴傻,有時候她會癲的認不出任何人,有時候則又很正常的說說笑笑。
  不,說那正常其實也不正常,因為她說笑時全都是說著等待藍波的二三事,說:他這次出任務這麼久都沒打通電話回來,回來要給他家法伺候之類,再配上專屬她的朝氣語助詞。
  笹川京子說著說著還擦起眼淚,你則毫無感情的當在聽一則草食動物身上所發生的無聊事。

  生、死,為人生必經之路,你不認為為了一個別的世界的人哭泣有任何用途,不過是增加紛擾罷了。
  然後以這樣冷情的思緒你就見著她了。

  頓時間,你明白了草食動物們為何對她如此擔憂──她空洞至極的眼中,什麼都不復存在。
  比起你的冷眼,更加技高一籌。不知為何,當下你想起第一次正眼看待她的情形,對草食動物如此不屑一顧的你,竟然開始懷念那時她炯炯的眼神,和僵直的身軀。
  那記憶之清晰,完全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變色,甚至,你連她緊閉雙眼那眼皮上的顫抖,都歷歷在目。
  與她面對面,你的冷傲有那麼一瞬間崩解,太過訝異的緣故。
  她面色蒼白,搭上醫院的服裝與之融成一體,乾澀的唇瓣好像不能再發出嘈雜的聲量,你定住看著她,在病房之外。
  她或許有看著你,不清楚,雙眼渙散要你如何判斷?

  「哈咿──小春最親愛的老公先生,你怎麼這久才回來!小春要生氣囉!」感覺她四散的眼神聚成一焦,在確定見著你以後,她雙眼霎時雪亮,衝著你說起莫名的話。
  還輕快的投入你的胸膛,僵著兩隻無計可施的手臂,明明拐子還握的緊緊的,卻忘了朝她施展。
  費了點時間在腦中解讀她的行為,你明白了她將你看做那隻軟弱無比的乳牛,還將軟綿的身子緊緊的偎進你懷中。

  「我不──」
  「小春藍波他回來囉,高不高興啊?」打斷你。笹川京子是個聰明人,跟你一樣理解了三浦春此刻的行徑。

  她認錯人了。那個她寧願癡瘋也不願相信事實,她僅存的記憶就是和乳牛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於是,她把你認錯。

  把你看做,那曾和她做過「永遠」這項誓言的乳牛。

  失去愛人而癡傻的她,腦子裡只剩下那位對她來說「最親愛最親愛的老公先生」,那個她最愛的人。



  那時候的心軟是你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

  要是你沒有答應草食動物的拜託,你不至於違背自己人生一直以來的方向。提袋越握越緊,連塑膠也會因為你手裡的怒火而散出有毒氣體。
  氣的緊緊發抖,卻無法拋開袋子走人,與其更加厭惡澤田綱吉,你更恨的是自己。

  浮雲……這該是你一輩子的嚮往,無拘無束,卻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被束縛,雙腳陷入泥濘,憤恨的眼神能燒出個焦,沒有也不需要一個人來扶你一把。

  幫助,是草食動物因為自身軟弱而發想的可笑點子,你不需要,一個人無法離開,接受漩渦的拉扯是肉食動物的豪氣。
  就著如此心情,你就變成現在這副德行了。


  那天被誤認以後,笹川京子順勢讓你頂替軟弱乳牛的位置,起先你自是用冷冽的眼神瞪了她,不料,她是偽裝成草食動物的肉食動物,對你的目光毫無畏懼,反而聯合起所有的草食動物,發揮了群聚的最大效益。
  將一本「教戰手冊」丟給你以後,讓你一邊咬殺、一邊撕爛書頁,卻也慢慢的成為乳牛的替代。
  沒多久,你就成功的扮演了乳牛的角色。其實也不能說你有特別的做扮演,但你就是成為他了,在那個愚蠢的草食動物眼中──你就是他。
  她最愛最愛,愛到腦海的記憶體只夠裝下他的,那個人。


  今天早上答應了澤田綱吉還會陪著玩家家酒一陣子,你沒想到的是:夕陽會如此快速的西斜、夜幕會如此迅速的低垂,後悔的情緒會如此兇猛的朝你襲來。
  目光淡漠的走過身旁各色景物。後悔,是專屬草食動物的懦弱,為了證明自己還是一等一吃肉的,你拋開所有所有雜緒,沒了遲疑。

  踱步走到家門前,伸了伸,發現自己收回零點一毫米時,一鼓作氣。就著這幾日才培養出的軟弱習慣,你轉動門把、推開門,用低沉的嗓音說「我回來了。」

  「哈咿──你回來啦!」穿著的怪獸圍裙,你揚眉略過,大體發現了今天黏在圍裙上的是咖哩。

  「哪哪,小春親愛的老公先生,接下來你是要先吃飯、洗澡,還是……享用小春呢?」每天她都問你相同的話,你發現了這只是她和那隻乳牛百項生活情趣的一種──教戰手冊裡有說到。
  看著眼光輾轉生輝的她,心中沒來由一陣鬱悶,想讓她徹底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或者親耳聽見她像以前一樣喊著你「雲雀先生」。
  鬱悶的理由你略過,那是不重要的事,你要自己保持王者姿態的認為。

  「……」不發一語,你將嬌笑的她攔腰抱起,教戰手冊裡是說:當三浦春問這個問題時,當丈夫的要很有王子風範的將心愛的她攔腰抱起,飛蝶似的往前走著揚起步伐轉個兩三圈……高傲如你,才不管那麼多,你照自己的方法做。
  那種花蝴蝶的姿態,配不上你這頭老鷹。

  「先吃飯。」又是這種讓人扼腕的答案,身下的人而也同昨天面露夜叉。
  她這樣的反應卻讓你很滿意。

  猜測:她如此的不滿,在以往是鮮少顯露的,不經你的同意,嘴唇溢出笑聲。

  「哈咿──小春好久沒聽見你笑了啊。」似乎很滿意,她輕輕靠在你的臂灣,側著頭,摸摸你的唇角。
  「你啊,好久沒笑給小春看了耶。」然後她漾出你印象中最好看的笑顏,有那麼一瞬間,你是看呆的。
  那麼一個瞬間,你認為那個笑容的所有權歸於自己。

  「喜歡?」問了之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趕緊撇開臉,穩著步調,走到發出陣陣香味的飯廳。
  一星期前她也煮過咖哩,而你將盤底掃空。
  放下手裡的人兒,你看著她跳躍的為你盛了碗飯,淋上剔透的醬汁,放到你面前。
  動了動湯匙,看著她等你開動,這一個月來都是這樣,你發現她千千百百個習慣之一──會先看著對方吃了一口飯,給她一個「好吃」的眼神後,才會動起自己的盤中飧。

  「小春很喜歡喔。」她沒頭沒腦的在你低頭吃飯時說,你抬頭,發現她的動作正好和你交錯。

  「恩。」然後今天的咖哩是更加美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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