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家庭教師，城島犬＋庫洛姆˙髑髏＋六道骸。
反正我梅很喜歡六道骸，其實我也不覺得我的無名有人看啦，所以全都放在一起。
一萬一千字好多，連分行都想死，就算了吧。
她的命是撿回來的。
那天她出了車禍，一輛大卡車完全不給她時間反應就撞上她，把她撞飛。在空中翻了一條弧線，同樣也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身體再次受了劇烈的撞擊，跌落在地。
隱隱約約，她覺得自己的體內頓時少了好多東西──
內臟，那些少掉的東西是她的內臟。
沒想到少了內臟居然會讓她的呼吸變的如此急促，像翻身在地上的魚，她痛苦的喘息。肺，她的肺還在嗎？
掙扎在生與死之間，本該混沌不明的腦子，卻出現了「我想活著」四個大字。
＂父親啊，母親啊，請你們不要再爭吵了，過去種種如何都無所謂，請救救她吧，我......我想活著啊，請你們省卻爭吵的時間救救我吧！＂
那時的吶喊是她此生最虔誠的祈求，撞飛以後她的意識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也在這期間，她看到了自己對死亡的恐懼以及生存的渴望。
然後，他出現了。
像個王子一樣出現在她的夢裡，他的笑容是她這輩子看過最親切的。她想，沒有人比的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他，是她往後用一輩子感激的－－骸大人。
她敢保證，骸大人對她解釋的幻覺什麼的，其實她在第一時間聽的很懵懂。那時她聽進去的全部就是＂他可以救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清醒過後，她從醫院逃離，穿著醫院用白衣發現沒人後她就逃離。身上的家當只有一把不知何時出現在床邊的三叉戟，拿著它，仔細躲過所有人的耳目，逃離充滿了消毒水的空間。
沒有人告訴她下一步該如何如何，可是她醒來之後就想逃跑。她不是聖人，不可能沒有負面情緒，她怕自己會對生她養她的父母感到怨恨，怕......自己看到他們的臉會控制不了言語。
她只想逃走，沒有目的地，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跑。
為了守著自己對父母的感恩之情，她必須離開，必須用時間沖散怨恨。
結果，一出醫院轉了一條巷子以後，她看見他們等在街口。
路上很安靜，也許是因為清晨的關係，薄霧彌漫，讓她完好的那隻眼睛也看的不甚清楚。
覆著眼罩的那隻眼有點痛，可能是不太適應這種清冷的空氣吧，她的身體細入過冷的空氣後也不太舒服。
努力瞇起眼，霧裡出現兩道身影。一道身影是靠著牆懶懶的站著，一道則是蹲在地上雙手放在膝蓋往前伸直。
試著往前走幾步，雙手緊握三叉戟，她的腳步有些遲疑，卻又不想跑回醫院的方向。
「仄，還真的給我逃出來啦！」銀白頭髮的男孩，臉上有一道橫過鼻梁的疤痕，嘴巴好像嚼著什麼，吹出透明好看的泡泡。
那泡泡看起來很輕。
「請問你們是......」雖然他們臉上沒有笑容，銀白髮男孩還帶有凶戾之氣，但，她的腳步卻慢慢的往他們移動。
「我是千種，他是犬。我們是阿骸大人的同伴，走吧，妳還有任務。」
叫做千種的男人戴著毛帽，近點看，會發現他臉上有著不明所以的條碼刺青。她聽過這兩個名字，是在夢中的世界裡聽到的──
在被盛開的繁花圍繞的夢境裡，聽一個嗓音溫柔的男人說過。
千種跟犬......仔細的看著他們，發現這兩個人的長相和身材和骸大人曾經讓她看過的幻覺合而為一。
「醜女，妳還在發什麼呆，還不快跟上來，我們可沒那個時間陪妳磨蹭！」叫做犬的男孩講話很直接，脾氣好像也不是很好，讓她的身體本能的緊繃。
接著，他又吹起另一個看起來也很輕很透明的泡泡。
「好、好的。」抱緊三叉戟，它現在是她唯一的同伴。
努力用兩三步的距離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的腳步移動很快，讓她累得喘吁吁，頭也漸漸感覺昏沉。
迷濛的眼看著他們的後腦勺，千種因為戴著帽子的關係，沒辦法看到他的髮絲晃動，但卻可以看到犬的。輕揚著銀白髮，讓她想到＂不知道我的後腦勺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若是有個人也跟在她身後跑，她的藍髮會怎麼晃動呢？是一片一片的晃，還是像犬一樣飄逸？
想找個人問，好來解決疑惑。不過沒辦法，因為從來就只有她追著別人跑的份。
好像每個人都會跑在她前頭，用一種很快的速度，追都追不上的那種。任憑她怎麼跟在身後努力喊叫、用力追趕，卻永遠都追不上。如果連齊頭都不行了，那怎麼還能讓人看到她的背影呢？
所以她的背影是什麼模樣？
這個問題......在她有生之年，能夠得到解答嗎？
＊
她是不是天生長了副「討厭」的臉？因為從小看到大，所以才不曉得自己的五官拼湊起來其實非常討人厭？
最近，她又開始對這件事感到困惑了。
「喂，妳站過去一點行不行啊？擋到電視了啦！」
平均一天，犬會對她辱罵十幾次，來到黑曜樂園三個多月了，她還是沒辦法和犬好好的說上一句話。
每次當她開口想跟犬聊天，他就會不耐煩的打斷她，說她支支吾吾的很吵，與其支吾不如閉嘴好好做事，或是醜女醜女的對她嚷嚷，叫她滾開別礙他的眼......等等，辱罵性不客氣的字眼。
她是不覺得受傷，畢竟這種事情從小到大她遇過太多次了，只要一到新環境她就會被欺負，所以犬說的話她幾乎是麻木以對。
只是她很疑惑＂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辱罵她、對她不耐煩？＂
是因為她長了一張討人厭的臉嗎？其實她的五官合起來非常讓人厭惡，所以每個人都要罵她，不讓她參與他們，讓她孤伶伶的待在後頭，努力追逐？
是因為她這張臉，所以連她的父母也情願爭吵而不願救她嗎？
曾經試著問過千種這個問題，不過他不怎麼理她，只是淡淡的掃過她後說：「妳長得很正常。」
長得很正常嗎？
也對，在千種的眼裡可能是這樣，因為他從來沒有罵過她，該說，他根本不太理她，所以連罵她也不怎麼想吧......
那她是不是要去問犬呢？
問他：是不是因為她長得很討厭，所以他才看自己不順眼，所以才不歡迎自己？
可是她終究沒那個勇氣。可能是害怕聽到心裡所打算最壞的那個答案，她只能就自己的努力盡量做到最好，想：也許犬就會對她稍微好一點。
＊
她是個性格懦弱的人。
記得以前國中的時候，大家都會約好放學後一起去吃點心，好來更加聯絡彼此的感情。
她曾經也有屬於自己的圈圈，也有覺得是朋友的人，可是好像她太沒有主見還是她這個人能見度太低了，某個階段以後，她開始被遺忘。
什麼時候呢？放學後的點心約會再也沒有她。
每次放學鐘聲響起，在她慢吞吞的收拾書包時，她們就會肩並肩有說有笑的一起走出教室。看著她們的背影，她都會在心裡問她們：妳們忘記我了嗎？我還在這裡啊……
於是她加快速度。當她衝出門追上去時，她們卻已經變成一個小點了。用力的雙腿奔跑，卻還是只能看見她們的背影，而且那個背影好有距離感，那種距離感會使她放慢速度，駝起肩膀……
如果這時有人在她的背後看她，那不知道她的背影是什麼樣子呢？她想問，可惜，沒有人會走在她後面。
＊
最近和犬的關係還是沒有改善。她有考慮過是不是自己太不乾脆了他不喜歡。這天，她買了新口味的口香糖給他。
站在超商裡，她很喜歡看犬吹的泡泡。她喜歡那種輕很輕的東西，那種好像你也可以飛起來的感覺，沉重、負擔……泡泡不會有這些很重的東西。
她的夢想大概就是變成泡泡吧。
拿起雪碧口味的口香糖，帶著期待的心情結帳。
可是她的努力被退回了，犬把口香糖用力丟到她臉上。
「醜女，為什麼妳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啊，什麼雪碧口味啊，這種東西我怎麼可能嚼的下，妳嚼嚼看妳嚼嚼看啊！」
方才犬的嘴裡塞了兩塊淡綠色、她奉上的緊握了好久的口香糖。他沒多說幾個字，就從她的手裡拿過去。
當他的指甲碰到她的手心時，她感到細微的搔癢，心情就跟著緊張起來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選的口香糖呢？＂
「砰砰──」心跳聲有點大，要掉出來了嗎？缺少內臟的她趕緊用雙手抵著心窩。
然後他就說她做事多餘。
原來這是件多餘的事啊……
「對、對不起……我不該隨便買雪碧口味的。」應該要買平常犬在吃的草莓口味，這就叫「自作聰明」吧。
不太敢看犬的眼睛，因為她害他心情不好。
「醜女，妳為什麼總是要這麼懦弱啊，讓我看了就討厭！」犬不太爽快的趴回沙發，下顎順便動了幾下，接著，是顆顏色很淡幾近透明的綠色泡泡。
犬是在問她問題嗎？問她為什麼這麼討人厭？
印象中這是犬第一次問她問題。原本她該以認真的態度回答，可是，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討人厭和懦弱的原因。
還是她的懦弱就是讓人討厭的原因呢？
又或者……只是因為她有了張不討人喜愛的臉。
「犬……我的臉是不是長的很令人反感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讓你感到厭惡吧……」
趴在沙發上的犬聽了她的話，歪過頭來用力皺著眉看她。
她也看他，心臟無法遏止的越跳越快。
「醜女，妳是個醜女沒有錯！長的讓人倒盡胃口。」犬說話很不留情，但聽完後她卻踏實多了，原來……她真的長壞了……
疑惑得到解答，該高興的吧……可是、可是，這種踏實還真痛苦。如果……因為這張臉的關係，在接下來的以後，還要被許多人討厭的話，那她、那她用幻覺撐起的內臟是否只是多此一舉？也許……那時她不該選擇苟活於世，而是聽著漸遠的爭吵聲離去嗎？
「不過這個口味嚼久感覺還不錯啦，醜女，下次再幫我買這種的。」這是犬悶在椅墊裡的聲音。
這是在肯定她嗎？用力看著犬的腦後，她慌張的說：「啊、啊，是。」還不自覺的對他傾身鞠躬。
眼角發現：犬沒有埋起來的耳朵，好像紅紅的。
＊
今天犬又吹著泡泡，粉紅色的球體，那是草莓口味的。
最近那間常去的超商又進了很多種不同味道的口香糖，每一次她都會添購不一樣的口味讓犬嚐鮮。
有些他會吃的很開心，雖然沒有正面的誇獎她，可是看他吃的幸福洋溢的表情，她就會把那個口味記在心上；有些他則會破口大罵，當然她也會記著。
每當犬吹著泡泡時，她就會看著泡泡由小至大，看得入迷。要怎麼樣才能吹出那麼輕鬆無負擔的東西？犬的嘴唇就像擁有魔法一樣，吹出她最嚮往的東西。
「你可以教我吹泡泡嗎？」某天，她扭捏的對他開口。
犬愕然停下自己賦予成長的泡泡，斜眼瞥她。
「那、那個對不起，不然你當作我沒有問好了。」面對犬的眼神，她感到困窘。
「喂醜女，不要拿草莓口味的就好，那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啊？」
「還不快點嚼一嚼，妳以為口香糖不用嚼就可以吹泡泡嗎？快點！」
「啊、啊，是。」她隨便拿了黃色的，放進嘴裡才知道那是檸檬口味。酸酸甜甜的口感湧入喉嚨，她張大眼睛用力的咀嚼。
「仄，妳那是什麼表情啊，口香糖是跟妳有仇是不是，看了就煩！妳不要嚼的那麼大力，像我這樣，一般吃東西的力道就好了。」
她聽進去，開始像咀嚼米飯那樣咬合。真的比剛才輕鬆很多，更能感受檸檬的香甜……
「然後用舌頭把口香糖推到嘴唇，再吹氣進去就行了。像我這樣啊──」犬示範了一次，很輕鬆的吹起一顆粉紅色的泡泡，它的顏色越淡就變得越大顆，她著迷的想像它飛翔的樣子。
好輕好輕，泡泡可以飛起來吧。
「喂，妳還在看什麼，趕快吹啊！」犬的臉突然離她好近，害她往後踉蹌一步。
咕嚕──光滑黏膩的觸感滑入喉嚨進入食道。糟糕……吞進去了。
「我、我不小心吞進去了，因、因為你好近……」泛著潮紅，她低頭卻又抬起眼瞄他。
「呿，醜女妳可以再沒用一點啊！我的臉能讓妳嚇成也真厲害。」
「對、對不起……」
「那趕快再吃一塊啊。」犬遞給她粉紅色的包裝，害她楞了一下。「看什麼看啊，趕快拿去啊！不想學了嗎？」
「沒有。」
打開包裝，紙細微的所發出的聲音很簡潔很好聽，拿出來放進口腔，草莓味充斥其中。
照著剛才的步驟，她吹出了生平第一顆泡泡，沒有酸只剩甜的香味在鼻間。
＊
和犬的關係應該有變好吧。最近他們常常在悠閒的午後，坐在黑曜樂園外的階梯上，什麼話也不說就各自嚼著各自的口香糖。
吹著泡泡，沒有刻意在比較大小，但是她總是會瞧著犬的。
犬的泡泡好像比她輕很多，顏色比較透明又比較膨脹。她就沒辦法，所以她製造出來的泡泡是不是比較可憐？
犬的泡泡好像隨時可以掙脫他而離去，她的卻只能墜落在地。
跟她這個人一樣都飛不起來吧……
吹著吹著是會氣餒，但她又不願放棄做夢的機會，只好吹落一顆顆期望。
＊
聽千種說骸大人要從水牢裡被放出來了。
「阿柿，你這傢伙是講真的嗎？那真是太棒了，骸大人要回來了！」犬開心的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阿犬，你冷靜一點，你想把我們唯一的沙發破壞掉嗎？那可是你的床，沒了不會買新的給你。」千種推推眼鏡提醒興高采烈的犬。
「呿，阿柿你這傢伙真煩。不過彭歌列那臭小子還真不錯，總算做了一件讓我順眼的事了。」
「犬，老大一直都是好人啊……」
「醜女妳給我閉嘴！還不趕快去買口香糖回來！因為有妳一起在消耗，害我的庫存都快用完了！」
犬哇哇亂叫，他的庫存其實都是她準備的。
骸大人要回來啦……雙手拿著提袋，她剛才搜刮了那家超商所有的口香糖。身為彭哥列霧守的她，澤田綱吉給的薪資很優渥。
來到黑曜樂園也逼近三年，終於能見到「賜給她生命」的骸大人了，說實話要她不雀躍都難。
不過她心裡也隱約有排斥感。
要她具體的說出在排斥些什麼她也說不出來，那是種預感。過慣了三人的生活以後卻要再多加一個人，那以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未來變的很不可知。
「嗚……」走路不專心的她撞上一個人。
「抱、抱歉，我撞到你了……」她摸摸自己的鼻頭，張著唯一的眼睛，身前的人卻不客氣的攏著她的頭髮。
「我可愛的庫洛姆，終於親眼見到妳了。」
這個聲音對她來講應該不陌生，但她的心還是頓時涼了一下。
原來真正的骸大人跟夢裡完全一模一樣，不管是那雙不成色的眸子，還是和她髮色相似藍髮。走在他身後，她看著他頭髮的揚起，想像自己的背後也許看起來跟他一樣。
畢竟他們的髮型相同、髮色也相同。
她應該可以大膽猜測吧，雖然他走路的樣子比起她瀟灑多了。
「庫洛姆，妳在想什麼？」骸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她。靠得很近，好像他們關係很親密似的。
是很親密沒錯，因為他是她的命。
沒有骸大人就不會有她。
「我沒有在想什麼……」臉上自然發出的粉紅，讓骸動了手指輕輕觸碰。她沒有閃開，任他隨意摸著。
「那我們走吧。」一手接過她拿著一提袋，一手牽著她的手，可是她卻不是並肩和他走著，而是落了一步的跟在後面，從左後方看著他晃動的藍髮。
＊
每個人都在問她，是不是喜歡骸大人，或者正在和骸大人交往？
真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要這樣問她呢？
是因為骸大人對她過分親暱的動作嗎？譬如：靠在她耳邊輕聲說話，讓她的耳朵感到搔癢；支手托起她的下巴，雙眸似笑非笑的凝著她；或者會突然的將她擁入懷裡，輕啜她小巧粉嫩的紅唇？
是因為骸大人對她做這些事的關係嗎？
可是，這是骸大人對她做的，而不是她做對骸大人所做，那為什麼是問她喜不喜歡骸大人呢？大家應該要問骸大人才對吧……
這點讓她感到不解。
「我可愛的庫洛姆，妳現在很不專心喔。」骸摟著她。一手操作鍵盤打文件的他，問著懷裡心思遠颺的的她。
骸回來之後無論何時都會見到他們黏在一起，不論早中晚，甚至她現在也搬到骸的房裡住了。
她不知為何骸大人要這麼決定，可是她沒有問、表情也沒有絲毫不悅，骸大人要她做什麼她就做。因為，她的命是他給的。
「抱歉骸大人……」她真的很不專心，不過和骸大人在一起好像也不需要用什麼心。
她只要任意讓他摟著、摸著、親著，真的什麼都不用想，她連名字都是骸大人給的，一輩子都不可能飛起來。
＊
「呿，醜女我看到妳就生氣！」
因為每天都和骸黏在一起的關係，她已經有好久沒和犬單獨說話了。
那些日子的口香糖約會如夢一般遙遠而不切實際，黑曜樂園那滿滿一櫥櫃的口香糖，現在回歸犬單獨解決它們的時光，她已經有好久沒有嚼的滿口痠痛，只為吹出一顆顆透亮晶瑩的泡泡。
罷了，反正她吹的泡泡一點也不輕亮。
「犬，對不起。」站在戶外收著四個人的衣服，雖然不了解為何犬要突然罵她，可是她習慣道歉。
「仄，妳幹嘛跟我道歉啊。可惡，我更生氣了，氣死人！」犬抱著頭在旁邊亂滾亂叫，看著這樣的他，她感到慌張及疑惑。
「犬，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啊？」走近他，略顯冰冷的手貼在他的額面，「好像沒有發燒……」話都還沒說完，啪──犬打掉她的手。
「好痛。」心疼的摸著自己紅腫的手臂。
「誰、誰叫妳要隨便摸我，妳這就叫自做自受痛死活該！」犬誇張的大聲量，讓她的耳膜不太舒服。
「犬……」
「幹嘛，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啦！」
「你為什麼看到我就生氣？如果我有哪裡做錯的話，你可以告訴我的，我一定會更加改進。」
用力的看著犬。至少，讓她在黑曜樂園裡有別於以前的表現，就算她要一輩子困在這裡，也讓她稍微有些改變吧，讓她可以對看不見希望的未來有一絲期待。
「搞什麼啊，妳這醜女突然講這種話幹嘛！」搔搔頭，犬遞給她一樣東西。
「這是……口香糖？」
「廢話！妳不會是太久沒吃忘記口香糖長什麼樣子了吧？妳這醜女做事可以再誇張一點啊！整天纏著骸大人就算了……」
犬慌張的樣子意外的可愛，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呿，妳這醜女笑起來的樣子很醜耶！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雖然很想聽犬的話止住笑容，可是她還是很想笑！握緊他給的口香糖，又是草莓味的，這讓她好高興。
＊
夜晚，六道骸溼溼的唇抿著她的耳朵，比她粗大的手掌在她的身軀來回游移。她偷偷噤了口氣。
「呼呼、呼……我可愛的庫洛姆，妳……現在快樂嗎？」骸粗喘著氣，在她的耳邊問。
身下的她笨拙的回應。
「快樂……」殊不知他挑逗的手只讓她倒抽口氣。
「呵妳快樂是嗎？庫洛姆，妳永遠是我的，妳知道吧，妳永遠都會是我的。」更不客氣進佔她的所有。
＂永遠都會是我的＂這幾個字對她來講……好重。
＊
骸大人奉老大的命令到一個位於東亞的小島國出差了，黑曜樂園只剩她、犬還有千種三個人。
好像回到最初的日子。
犬懶懶的趴在沙發上午睡，千種則窩在角落，她──站在門邊看著周圍景色，嘴裡忙不迭的嚼著口香糖。
今天是個機會，正好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退步。
鼓起腮幫子替黏塊灌入空氣，呼──立刻膨脹成一個球體。再繼續，越灌越大是透明的，卻沒有破裂。
這顆可以飛的吧！
滿溢著喜悅，她小心翼翼的注入更多，也是更透明沒有破裂。這顆的樣子好像平常犬吹的那種，可以飛的，可以飛的很高！
將它輕吐出來，想看到它飛翔的樣子。
滿懷希望卻落空，那顆泡泡一離開她就墜入地面了，果然，她沒有賦予它飛翔的能力。
它只能跌在地上，剛好的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刺破。
「妳幹嘛一個人在在這裡哭啊！好像平常被欺負的多慘的樣子！我先說啊，我剛才一直在睡覺，呿，妳這醜女是有被害妄想症是不是。」
用手臂擦拭眼淚。沒想到居然會被發現，她臉上比平常多了幾分色彩。
「泡泡它……飛不起來。」指著地上呈不規則形狀攤倒的黏膜。
「啊？妳在發什麼神經啊？地上的那些不是口香糖嗎？口香糖要怎麼飛啊？」
「口香糖它……不能飛嗎？」
「廢話，又不是肥皂泡泡，我長眼睛還真沒看過口香糖泡泡也會飛的。」
「原來是這樣啊……」
「不會妳哭是因為口香糖泡泡不能飛吧？呿，妳可以再愚蠢一點啊！」
「恩……」
原來不是她害它不能飛，而是根本不會飛。它不能飛，而她也……沒有翅膀。
＊
「我可愛的庫洛姆，我們結婚吧。」
兩人同房兩年多，在一次翻雲覆雨以後，骸輕輕的對她喃著這句話。
「好的。」這是她的回答。
那天墜下的泡泡也她把沉擊了，無所謂，不需再多做任何掙扎，從此之後她不再嚼任何一塊口香糖，和犬的對話也變少了。
原本還想改變自己，可是沒辦法，不會飛的東西就是不會飛，任憑你多努力。
那就結婚吧，反正她現在就跟專屬他的物品沒兩樣。
＊
這天骸大人又不在，她只好一個人為黑曜樂園添購新物品，沒想到，在她極度不專心的選購之下，已經天黑了。
沒有帶三叉戟，讓她心裡很不踏實，手裡的東西又好重。
寧靜的夜晚街道，路燈很有情調的一閃又一閃，害她的眼睛很不舒服。明滅的太快，好像有影子罩在她眼前。
身後又有莫名的腳步聲。
她感到害怕，想拔腿就跑不願成為社會新聞的其中一個案件，思及此卻又不願有任何動作。
依然慢吞吞的走著，好像自己的耳邊什麼聲音都沒聽到，沒有危險的預感。
反正什麼都改變不了，如果她注定在這裡終結性命，那就來吧，她不會再像上次那樣靠著虛幻的物品撐起希望。
搭－－搭－－腳步聲越來越靠近，肩膀也越來越緊繃。忍耐，絕對不可以倉皇的逃跑──
忍耐！只要忍耐也許就可以找到希望了，在下輩子，只要現在多忍耐一點就好了，只要多忍耐一點。
不行，她還是好怕，根本忍耐不了。最後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奔馳，東西有些礙手她還是用力奔跑，趕快到一個明亮的地方，她會比較安心。
跟那次喪失了許多內臟一樣，不管怎麼說，她就是想活下來，不為了什麼，就只是想活下來而已。
即使自己不再屬於自己，她還是想活下來。
搭搭搭──搭搭──身後的人也跟著她跑，那個人的步伐好快，隨著越來越近的聲音她知道他將要追上她了，沒辦法了嗎，真的沒辦法了嗎？
肩膀被攫獲，晶瑩的淚不爭氣的滑落。
「妳為什麼要跑的那麼快啊？仄，妳在哭？東西有那麼重要讓妳哭的程度嗎？我就知道你這女人沒有什麼用。」
犬，是犬！
「不過拿了那麼重的東西可以跑這麼快也算不錯啦，呿，少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我看了厭煩，給我拿啦，好歹妳也快成為骸大人的老婆了。」犬說的話有些不符合邏輯，但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別件事。
「犬……剛剛是你在追著我跑嗎？」
「啊？廢話，不然有誰這麼無聊啊。」粗魯的搶過她手裡的東西。
「你追著我跑啊……」
「妳的神經又出了什麼問題嗎？聽不懂啊，對，就是我追著妳跑。」
犬追在她的身後，跑，看著她的背影，為了追上她而必須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因風而飄起的髮絲、衣擺……那些是什麼樣子呢？
「犬，我的背後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呢？我的頭髮是怎麼擺動的？我的背影好看嗎？」她的眼神很急切。
「等等等，妳幹嘛一次問我那麼多問題啊，瞧不起我啊！」犬不明所以的吼著她。
「對不起我……」該怎麼解釋呢，她不知道這麼問會引起犬的反感，「我沒有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難得有人在她身後追趕，她只是想知道罷了。知道自己的身影會讓人看起來輕快嗎？還是如她的人一般怎樣都改變不了？
「……妳的頭髮揚起的很好看。」在一陣靜謐過後犬說出這句話，她驚訝的抬頭看。
「犬……你的臉好紅喔。」跟她的面頰很相似。
「妳、妳在說什麼啊，少在那裡廢話，快點回去啦！」
「好。」靜靜的跟在他身旁，就算只是短暫的夢也可以，能夠看著他的側臉而非走在他身後，就應該滿足了。
＊
六道骸和庫洛姆˙髑髏的婚禮將在這個周末舉行。所以她很忙碌，整天都在張羅婚禮時要用的物品。
婚紗、喜餅、婚宴地點、宴客名單、婚宴菜色，等等…….許多大大小小的事，還要接受從四面八方來的道賀聲。
好累，每天都累到躺下來就能直接進入夢鄉。
「妳開心嗎？對於我們要結婚的這件事。」用俊俏的臉磨蹭她的頸口，骸問。
「很開心。」
「庫洛姆，妳回答得真快，讓我感覺很不真實。」
「我……」還想說些什麼就被溫熱的唇給堵住了。也罷，那她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
明天就要結婚了，呆望著窗外她沒有一般新娘子該有的喜悅神情。甚至她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漠然的承受將會發生的任何一切。
「結婚」這兩個字聽起來還是很遙遠，但就要降臨在她身上了，這意味著她將沒有自己，將永遠依附著骸大人。
「妳的臉也太帶賽了，別忘了明天要跟骸大人結婚啊！我拜託妳不要把自己的衰氣傳染給他！」
「恩，我不會的……」想要高昂語調卻沒辦法。
「仄，那張什麼臉啊！妳應該要嚼一些口香糖來治療妳的顏面神經！」丟了一塊給她。
她是接住了，卻沒有任何打開的預備動作。
「怎樣？快打開啊！」
「不用了犬，我不吃口香糖了。」
「呿，妳這醜女還真是說變就變啊，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搶過她手裡的，犬大口大口的嚼給她看。是在掩飾尷尬嗎？她這樣想。
「犬，你吹一顆很大又很透亮的泡泡給我看好不好？我現在很需要看到那樣的泡泡！」忽然她這樣拜託他。
「仄，怪人！」犬沒多說什麼就圓了她的夢，吹了一顆她看過最大的泡泡。
薄而透明，淡淡的甜味隨著空氣流轉而來進入她鼻腔，果然，犬最喜歡的是草莓味的，那顆是犬原本要給她的。
大婚在即，沒有自主權的她，居然也能為了這麼點小事而感到欣喜。即使伴隨欣喜而來的是痛，也甘之如飴。
「犬，謝謝你，我……」任憑眼淚掉落，「我很感謝你給我看到的泡泡，雖然你告訴過我，口香糖的泡泡並不能飛，可是，你吹的這顆……看起來是那麼的輕盈，好像隨時要掙脫束縛一樣，犬……也謝謝你那天追隨在我的身後……」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放聲哭泣，是在哀悼什麼？哀悼就算活著卻沒有選擇權利的悲哀？還是哀悼情願情活的如此限制卻仍舊選擇…...活著？不管是哪一項，都讓她沉重、摔落、跟那天一樣狠狠跌落在地。
「搞什麼啊……」犬慌亂的拿著紙巾吸著她的淚，「妳是明天要結婚的人耶，還哭成這樣……明天害骸大人丟臉怎麼辦啊！」
「對不起、對不起……」重複這三個字，她真的需要好好道歉。
＊
「我們今天的新娘子看起來真漂亮。」舉行典禮之前，骸到新娘子的準備室裡，從向外的鏡子中看著她。
「謝謝。」
「庫洛姆妳不開心嗎？」從身後摟著她，臉埋在她的頸間。
「頭髮會弄亂的。」
「妳在拒絕我？」骸的眼神有著危險。
「沒有，只是……頭髮會弄亂而已。」她努力平靜自己害怕的心情。
「呵沒關係的，就算頭髮亂了，妳還是我最可愛的庫洛姆。」宣部主權似的，他這麼說著。
＊
婚禮進行中，不絕於耳的笑聲，她的腳步越發沉重。
真的要這樣決定一生了嗎？她是很感謝骸大人，因為他賜給她不停止的生命，讓身體感應虛假的內臟，藉此供應生命所需。
踏著一步一步，她挽著彭哥列老大的手邁向紅毯，一步一步，六道骸的背影越來越近。
只要走上去了，只要兩人並排在牧師面前了，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看著他藍色被風輕揚的髮絲，她感到無奈。
「庫洛姆妳怎麼了？怎麼不往前走呢？」很照顧她的老大如此問著，因為她在途中停止行走的腳步。
「我……」小巧嫣紅的唇啟開，想說些什麼卻又立刻甩頭：「沒什麼，可能是我太緊張了。」
「不用緊張喔，骸他一定會對妳很好的。」
「恩。」澤田綱吉的安慰，讓她重新啟動。
「過來。」越逼越近，骸大人這麼對她說著，向她伸出了戴著白手套感覺纖細的手。
提起裙擺，穿著透明高跟的裸足踏上階梯，牧師站在台前等著宣誓。
她靠著反射動作握上他的，只要再一個動作，她就會一輩子站在骸大人的身旁，永永遠遠。
只要再鼓起勇氣走一步就好，只要再一步就好，她就可以很有理由的使用幻覺內臟了，也算是對骸大人報答恩情──
只要再向前一步……
不對，這不是她要的！她不要總是等著看別人的背影，她……她也想要被追逐，也想要有個人待在她身後，就像、就像那天的犬追著她，還能讓她齊頭一起走著。
她想要的是那種，她需要的也是那種，而不是永遠只能待在骸的身後，無法超前。
突然有股動力，她甩開了六道骸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她重複喃著這三個字，踉蹌下了階梯，幸好澤田綱吉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庫洛姆？」骸錯愕睜大不同色的眼眸。
「對不起骸大人，讓我把命還給你，我會把命還給你……」頭紗讓澤田綱吉的西裝鈕釦纏住，給扯了下來。
「為什麼？庫洛姆，我沒有要收回給妳的命啊！」六道骸急切的問著。
但她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著：
「我已經不想再看別人的背影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骸大人……我也、我也想要走在前頭，也奢望著想飛啊──」
哭的柔腸寸斷，全身狼狽不堪，這種情況下婚禮也只好宣告終止。
＊
「妳這醜女是怎麼回事啊！」
潔白的病房內，迴盪著犬的吼聲。靠著管子生存的她，沒有力氣多做回應，甚至只要略顯大聲的音量，空氣的顫抖就會讓她發疼。
是她自己要求的，她不想再依靠幻覺的臟器存活。這個決定很艱難，但她都給骸大人帶來那麼大的難堪了，也只能狠下心。
骸大人是用什麼心情替她解除的呢？沒辦法，她現在沒辦法為別人考慮了。消毒水的味道，讓她重回一開始。
如果她當時選擇死亡、靜靜待著的話，情形也跟現在差不多吧。
「犬，你來啦……」虛弱的笑容。
「什麼我來啦！妳居然讓骸大人這麼丟臉，妳罪該萬死啊！」
「恩，所以我要死了……」
「妳──」
再多說什麼都沒用，犬靜靜的坐在一旁的椅子，醫療儀器的聲音很刺耳，他靈敏的聽覺，放大了倒數的聲音。
「犬……」
「幹嘛？」
「你有帶口香糖嗎？」
「有啦有啦，妳都這樣了才想嚼喔！給妳啦！」又是粉紅色的包裝，犬將它撕開後包裹在她虛弱的指頭中。
費盡力氣舉起，看著上頭的色彩、聞著香甜的氣味，她說：「你總是給我草莓口味的，這是你最喜歡的吧。」
「我、我哪有啊。」耳根子又紅了，「草莓口味才、才不是我最喜歡的，我最喜歡的才不是這種……」犬說著類似狡辯的話。
「犬……我現在是沒有力氣可以嚼了，你再嚼一次給我看好不好？」
犬低下頭，安靜了幾秒後才緩緩的抬起，用無可奈何的表情說：「妳這傢伙真的很麻煩耶！」
又是顆美麗的泡泡，她的眼神看的癡迷。
當它讓犬的魔法嘴唇吹大時，她在它光滑的表面上看見自己，看見自己正騰空飛起──
整個人輕飄飄的，前方沒有人，她飛在最前面。
犬吹的越大，她就越膨脹自己的希望，她更可以清楚的看見自己。
會有人追隨她的吧……會有人追隨她的！只要她一直在前頭，總會有人追過來的……只要她這麼相信著。
那天不也是那樣，當她得知第一次被人追逐時，感到不可思議而喜悅著，以後也會的，就算不是這輩子的以後一定也會有──
高升而永不破裂的希望。
「犬……謝謝你給我這個夢……」
夢語一般，她輕輕吐出這句話……
「妳這醜女謝個屁啊，我、我又沒做什……麼……只是吹個泡泡而已......」
「犬，你錯了，你吹給我看的不只是泡泡，而是、而是一份希望......」
這句話她有真實說出口嗎？
失去內臟第二天，她闔眼在犬的身旁開始了下一段人生。夢裡，她是不是看見犬的眼角悄悄流下一滴……淚呢？
終
家庭教師，城島犬＋庫洛姆˙髑髏＋六道骸。
反正我梅很喜歡六道骸，其實我也不覺得我的無名有人看啦，所以全都放在一起。
一萬一千字好多，連分行都想死，就算了吧。
她的命是撿回來的。
那天她出了車禍，一輛大卡車完全不給她時間反應就撞上她，把她撞飛。在空中翻了一條弧線，同樣也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身體再次受了劇烈的撞擊，跌落在地。
隱隱約約，她覺得自己的體內頓時少了好多東西──
內臟，那些少掉的東西是她的內臟。
沒想到少了內臟居然會讓她的呼吸變的如此急促，像翻身在地上的魚，她痛苦的喘息。肺，她的肺還在嗎？
掙扎在生與死之間，本該混沌不明的腦子，卻出現了「我想活著」四個大字。
＂父親啊，母親啊，請你們不要再爭吵了，過去種種如何都無所謂，請救救她吧，我......我想活著啊，請你們省卻爭吵的時間救救我吧！＂
那時的吶喊是她此生最虔誠的祈求，撞飛以後她的意識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也在這期間，她看到了自己對死亡的恐懼以及生存的渴望。
然後，他出現了。
像個王子一樣出現在她的夢裡，他的笑容是她這輩子看過最親切的。她想，沒有人比的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他，是她往後用一輩子感激的－－骸大人。
她敢保證，骸大人對她解釋的幻覺什麼的，其實她在第一時間聽的很懵懂。那時她聽進去的全部就是＂他可以救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清醒過後，她從醫院逃離，穿著醫院用白衣發現沒人後她就逃離。身上的家當只有一把不知何時出現在床邊的三叉戟，拿著它，仔細躲過所有人的耳目，逃離充滿了消毒水的空間。
沒有人告訴她下一步該如何如何，可是她醒來之後就想逃跑。她不是聖人，不可能沒有負面情緒，她怕自己會對生她養她的父母感到怨恨，怕......自己看到他們的臉會控制不了言語。
她只想逃走，沒有目的地，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跑。
為了守著自己對父母的感恩之情，她必須離開，必須用時間沖散怨恨。
結果，一出醫院轉了一條巷子以後，她看見他們等在街口。
路上很安靜，也許是因為清晨的關係，薄霧彌漫，讓她完好的那隻眼睛也看的不甚清楚。
覆著眼罩的那隻眼有點痛，可能是不太適應這種清冷的空氣吧，她的身體細入過冷的空氣後也不太舒服。
努力瞇起眼，霧裡出現兩道身影。一道身影是靠著牆懶懶的站著，一道則是蹲在地上雙手放在膝蓋往前伸直。
試著往前走幾步，雙手緊握三叉戟，她的腳步有些遲疑，卻又不想跑回醫院的方向。
「仄，還真的給我逃出來啦！」銀白頭髮的男孩，臉上有一道橫過鼻梁的疤痕，嘴巴好像嚼著什麼，吹出透明好看的泡泡。
那泡泡看起來很輕。
「請問你們是......」雖然他們臉上沒有笑容，銀白髮男孩還帶有凶戾之氣，但，她的腳步卻慢慢的往他們移動。
「我是千種，他是犬。我們是阿骸大人的同伴，走吧，妳還有任務。」
叫做千種的男人戴著毛帽，近點看，會發現他臉上有著不明所以的條碼刺青。她聽過這兩個名字，是在夢中的世界裡聽到的──
在被盛開的繁花圍繞的夢境裡，聽一個嗓音溫柔的男人說過。
千種跟犬......仔細的看著他們，發現這兩個人的長相和身材和骸大人曾經讓她看過的幻覺合而為一。
「醜女，妳還在發什麼呆，還不快跟上來，我們可沒那個時間陪妳磨蹭！」叫做犬的男孩講話很直接，脾氣好像也不是很好，讓她的身體本能的緊繃。
接著，他又吹起另一個看起來也很輕很透明的泡泡。
「好、好的。」抱緊三叉戟，它現在是她唯一的同伴。
努力用兩三步的距離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的腳步移動很快，讓她累得喘吁吁，頭也漸漸感覺昏沉。
迷濛的眼看著他們的後腦勺，千種因為戴著帽子的關係，沒辦法看到他的髮絲晃動，但卻可以看到犬的。輕揚著銀白髮，讓她想到＂不知道我的後腦勺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若是有個人也跟在她身後跑，她的藍髮會怎麼晃動呢？是一片一片的晃，還是像犬一樣飄逸？
想找個人問，好來解決疑惑。不過沒辦法，因為從來就只有她追著別人跑的份。
好像每個人都會跑在她前頭，用一種很快的速度，追都追不上的那種。任憑她怎麼跟在身後努力喊叫、用力追趕，卻永遠都追不上。如果連齊頭都不行了，那怎麼還能讓人看到她的背影呢？
所以她的背影是什麼模樣？
這個問題......在她有生之年，能夠得到解答嗎？
＊
她是不是天生長了副「討厭」的臉？因為從小看到大，所以才不曉得自己的五官拼湊起來其實非常討人厭？
最近，她又開始對這件事感到困惑了。
「喂，妳站過去一點行不行啊？擋到電視了啦！」
平均一天，犬會對她辱罵十幾次，來到黑曜樂園三個多月了，她還是沒辦法和犬好好的說上一句話。
每次當她開口想跟犬聊天，他就會不耐煩的打斷她，說她支支吾吾的很吵，與其支吾不如閉嘴好好做事，或是醜女醜女的對她嚷嚷，叫她滾開別礙他的眼......等等，辱罵性不客氣的字眼。
她是不覺得受傷，畢竟這種事情從小到大她遇過太多次了，只要一到新環境她就會被欺負，所以犬說的話她幾乎是麻木以對。
只是她很疑惑＂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辱罵她、對她不耐煩？＂
是因為她長了一張討人厭的臉嗎？其實她的五官合起來非常讓人厭惡，所以每個人都要罵她，不讓她參與他們，讓她孤伶伶的待在後頭，努力追逐？
是因為她這張臉，所以連她的父母也情願爭吵而不願救她嗎？
曾經試著問過千種這個問題，不過他不怎麼理她，只是淡淡的掃過她後說：「妳長得很正常。」
長得很正常嗎？
也對，在千種的眼裡可能是這樣，因為他從來沒有罵過她，該說，他根本不太理她，所以連罵她也不怎麼想吧......
那她是不是要去問犬呢？
問他：是不是因為她長得很討厭，所以他才看自己不順眼，所以才不歡迎自己？
可是她終究沒那個勇氣。可能是害怕聽到心裡所打算最壞的那個答案，她只能就自己的努力盡量做到最好，想：也許犬就會對她稍微好一點。
＊
她是個性格懦弱的人。
記得以前國中的時候，大家都會約好放學後一起去吃點心，好來更加聯絡彼此的感情。
她曾經也有屬於自己的圈圈，也有覺得是朋友的人，可是好像她太沒有主見還是她這個人能見度太低了，某個階段以後，她開始被遺忘。
什麼時候呢？放學後的點心約會再也沒有她。
每次放學鐘聲響起，在她慢吞吞的收拾書包時，她們就會肩並肩有說有笑的一起走出教室。看著她們的背影，她都會在心裡問她們：妳們忘記我了嗎？我還在這裡啊……
於是她加快速度。當她衝出門追上去時，她們卻已經變成一個小點了。用力的雙腿奔跑，卻還是只能看見她們的背影，而且那個背影好有距離感，那種距離感會使她放慢速度，駝起肩膀……
如果這時有人在她的背後看她，那不知道她的背影是什麼樣子呢？她想問，可惜，沒有人會走在她後面。
＊
最近和犬的關係還是沒有改善。她有考慮過是不是自己太不乾脆了他不喜歡。這天，她買了新口味的口香糖給他。
站在超商裡，她很喜歡看犬吹的泡泡。她喜歡那種輕很輕的東西，那種好像你也可以飛起來的感覺，沉重、負擔……泡泡不會有這些很重的東西。
她的夢想大概就是變成泡泡吧。
拿起雪碧口味的口香糖，帶著期待的心情結帳。
可是她的努力被退回了，犬把口香糖用力丟到她臉上。
「醜女，為什麼妳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啊，什麼雪碧口味啊，這種東西我怎麼可能嚼的下，妳嚼嚼看妳嚼嚼看啊！」
方才犬的嘴裡塞了兩塊淡綠色、她奉上的緊握了好久的口香糖。他沒多說幾個字，就從她的手裡拿過去。
當他的指甲碰到她的手心時，她感到細微的搔癢，心情就跟著緊張起來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選的口香糖呢？＂
「砰砰──」心跳聲有點大，要掉出來了嗎？缺少內臟的她趕緊用雙手抵著心窩。
然後他就說她做事多餘。
原來這是件多餘的事啊……
「對、對不起……我不該隨便買雪碧口味的。」應該要買平常犬在吃的草莓口味，這就叫「自作聰明」吧。
不太敢看犬的眼睛，因為她害他心情不好。
「醜女，妳為什麼總是要這麼懦弱啊，讓我看了就討厭！」犬不太爽快的趴回沙發，下顎順便動了幾下，接著，是顆顏色很淡幾近透明的綠色泡泡。
犬是在問她問題嗎？問她為什麼這麼討人厭？
印象中這是犬第一次問她問題。原本她該以認真的態度回答，可是，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討人厭和懦弱的原因。
還是她的懦弱就是讓人討厭的原因呢？
又或者……只是因為她有了張不討人喜愛的臉。
「犬……我的臉是不是長的很令人反感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讓你感到厭惡吧……」
趴在沙發上的犬聽了她的話，歪過頭來用力皺著眉看她。
她也看他，心臟無法遏止的越跳越快。
「醜女，妳是個醜女沒有錯！長的讓人倒盡胃口。」犬說話很不留情，但聽完後她卻踏實多了，原來……她真的長壞了……
疑惑得到解答，該高興的吧……可是、可是，這種踏實還真痛苦。如果……因為這張臉的關係，在接下來的以後，還要被許多人討厭的話，那她、那她用幻覺撐起的內臟是否只是多此一舉？也許……那時她不該選擇苟活於世，而是聽著漸遠的爭吵聲離去嗎？
「不過這個口味嚼久感覺還不錯啦，醜女，下次再幫我買這種的。」這是犬悶在椅墊裡的聲音。
這是在肯定她嗎？用力看著犬的腦後，她慌張的說：「啊、啊，是。」還不自覺的對他傾身鞠躬。
眼角發現：犬沒有埋起來的耳朵，好像紅紅的。
＊
今天犬又吹著泡泡，粉紅色的球體，那是草莓口味的。
最近那間常去的超商又進了很多種不同味道的口香糖，每一次她都會添購不一樣的口味讓犬嚐鮮。
有些他會吃的很開心，雖然沒有正面的誇獎她，可是看他吃的幸福洋溢的表情，她就會把那個口味記在心上；有些他則會破口大罵，當然她也會記著。
每當犬吹著泡泡時，她就會看著泡泡由小至大，看得入迷。要怎麼樣才能吹出那麼輕鬆無負擔的東西？犬的嘴唇就像擁有魔法一樣，吹出她最嚮往的東西。
「你可以教我吹泡泡嗎？」某天，她扭捏的對他開口。
犬愕然停下自己賦予成長的泡泡，斜眼瞥她。
「那、那個對不起，不然你當作我沒有問好了。」面對犬的眼神，她感到困窘。
「喂醜女，不要拿草莓口味的就好，那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啊？」
「還不快點嚼一嚼，妳以為口香糖不用嚼就可以吹泡泡嗎？快點！」
「啊、啊，是。」她隨便拿了黃色的，放進嘴裡才知道那是檸檬口味。酸酸甜甜的口感湧入喉嚨，她張大眼睛用力的咀嚼。
「仄，妳那是什麼表情啊，口香糖是跟妳有仇是不是，看了就煩！妳不要嚼的那麼大力，像我這樣，一般吃東西的力道就好了。」
她聽進去，開始像咀嚼米飯那樣咬合。真的比剛才輕鬆很多，更能感受檸檬的香甜……
「然後用舌頭把口香糖推到嘴唇，再吹氣進去就行了。像我這樣啊──」犬示範了一次，很輕鬆的吹起一顆粉紅色的泡泡，它的顏色越淡就變得越大顆，她著迷的想像它飛翔的樣子。
好輕好輕，泡泡可以飛起來吧。
「喂，妳還在看什麼，趕快吹啊！」犬的臉突然離她好近，害她往後踉蹌一步。
咕嚕──光滑黏膩的觸感滑入喉嚨進入食道。糟糕……吞進去了。
「我、我不小心吞進去了，因、因為你好近……」泛著潮紅，她低頭卻又抬起眼瞄他。
「呿，醜女妳可以再沒用一點啊！我的臉能讓妳嚇成也真厲害。」
「對、對不起……」
「那趕快再吃一塊啊。」犬遞給她粉紅色的包裝，害她楞了一下。「看什麼看啊，趕快拿去啊！不想學了嗎？」
「沒有。」
打開包裝，紙細微的所發出的聲音很簡潔很好聽，拿出來放進口腔，草莓味充斥其中。
照著剛才的步驟，她吹出了生平第一顆泡泡，沒有酸只剩甜的香味在鼻間。
＊
和犬的關係應該有變好吧。最近他們常常在悠閒的午後，坐在黑曜樂園外的階梯上，什麼話也不說就各自嚼著各自的口香糖。
吹著泡泡，沒有刻意在比較大小，但是她總是會瞧著犬的。
犬的泡泡好像比她輕很多，顏色比較透明又比較膨脹。她就沒辦法，所以她製造出來的泡泡是不是比較可憐？
犬的泡泡好像隨時可以掙脫他而離去，她的卻只能墜落在地。
跟她這個人一樣都飛不起來吧……
吹著吹著是會氣餒，但她又不願放棄做夢的機會，只好吹落一顆顆期望。
＊
聽千種說骸大人要從水牢裡被放出來了。
「阿柿，你這傢伙是講真的嗎？那真是太棒了，骸大人要回來了！」犬開心的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阿犬，你冷靜一點，你想把我們唯一的沙發破壞掉嗎？那可是你的床，沒了不會買新的給你。」千種推推眼鏡提醒興高采烈的犬。
「呿，阿柿你這傢伙真煩。不過彭歌列那臭小子還真不錯，總算做了一件讓我順眼的事了。」
「犬，老大一直都是好人啊……」
「醜女妳給我閉嘴！還不趕快去買口香糖回來！因為有妳一起在消耗，害我的庫存都快用完了！」
犬哇哇亂叫，他的庫存其實都是她準備的。
骸大人要回來啦……雙手拿著提袋，她剛才搜刮了那家超商所有的口香糖。身為彭哥列霧守的她，澤田綱吉給的薪資很優渥。
來到黑曜樂園也逼近三年，終於能見到「賜給她生命」的骸大人了，說實話要她不雀躍都難。
不過她心裡也隱約有排斥感。
要她具體的說出在排斥些什麼她也說不出來，那是種預感。過慣了三人的生活以後卻要再多加一個人，那以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未來變的很不可知。
「嗚……」走路不專心的她撞上一個人。
「抱、抱歉，我撞到你了……」她摸摸自己的鼻頭，張著唯一的眼睛，身前的人卻不客氣的攏著她的頭髮。
「我可愛的庫洛姆，終於親眼見到妳了。」
這個聲音對她來講應該不陌生，但她的心還是頓時涼了一下。
原來真正的骸大人跟夢裡完全一模一樣，不管是那雙不成色的眸子，還是和她髮色相似藍髮。走在他身後，她看著他頭髮的揚起，想像自己的背後也許看起來跟他一樣。
畢竟他們的髮型相同、髮色也相同。
她應該可以大膽猜測吧，雖然他走路的樣子比起她瀟灑多了。
「庫洛姆，妳在想什麼？」骸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她。靠得很近，好像他們關係很親密似的。
是很親密沒錯，因為他是她的命。
沒有骸大人就不會有她。
「我沒有在想什麼……」臉上自然發出的粉紅，讓骸動了手指輕輕觸碰。她沒有閃開，任他隨意摸著。
「那我們走吧。」一手接過她拿著一提袋，一手牽著她的手，可是她卻不是並肩和他走著，而是落了一步的跟在後面，從左後方看著他晃動的藍髮。
＊
每個人都在問她，是不是喜歡骸大人，或者正在和骸大人交往？
真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要這樣問她呢？
是因為骸大人對她過分親暱的動作嗎？譬如：靠在她耳邊輕聲說話，讓她的耳朵感到搔癢；支手托起她的下巴，雙眸似笑非笑的凝著她；或者會突然的將她擁入懷裡，輕啜她小巧粉嫩的紅唇？
是因為骸大人對她做這些事的關係嗎？
可是，這是骸大人對她做的，而不是她做對骸大人所做，那為什麼是問她喜不喜歡骸大人呢？大家應該要問骸大人才對吧……
這點讓她感到不解。
「我可愛的庫洛姆，妳現在很不專心喔。」骸摟著她。一手操作鍵盤打文件的他，問著懷裡心思遠颺的的她。
骸回來之後無論何時都會見到他們黏在一起，不論早中晚，甚至她現在也搬到骸的房裡住了。
她不知為何骸大人要這麼決定，可是她沒有問、表情也沒有絲毫不悅，骸大人要她做什麼她就做。因為，她的命是他給的。
「抱歉骸大人……」她真的很不專心，不過和骸大人在一起好像也不需要用什麼心。
她只要任意讓他摟著、摸著、親著，真的什麼都不用想，她連名字都是骸大人給的，一輩子都不可能飛起來。
＊
「呿，醜女我看到妳就生氣！」
因為每天都和骸黏在一起的關係，她已經有好久沒和犬單獨說話了。
那些日子的口香糖約會如夢一般遙遠而不切實際，黑曜樂園那滿滿一櫥櫃的口香糖，現在回歸犬單獨解決它們的時光，她已經有好久沒有嚼的滿口痠痛，只為吹出一顆顆透亮晶瑩的泡泡。
罷了，反正她吹的泡泡一點也不輕亮。
「犬，對不起。」站在戶外收著四個人的衣服，雖然不了解為何犬要突然罵她，可是她習慣道歉。
「仄，妳幹嘛跟我道歉啊。可惡，我更生氣了，氣死人！」犬抱著頭在旁邊亂滾亂叫，看著這樣的他，她感到慌張及疑惑。
「犬，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啊？」走近他，略顯冰冷的手貼在他的額面，「好像沒有發燒……」話都還沒說完，啪──犬打掉她的手。
「好痛。」心疼的摸著自己紅腫的手臂。
「誰、誰叫妳要隨便摸我，妳這就叫自做自受痛死活該！」犬誇張的大聲量，讓她的耳膜不太舒服。
「犬……」
「幹嘛，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啦！」
「你為什麼看到我就生氣？如果我有哪裡做錯的話，你可以告訴我的，我一定會更加改進。」
用力的看著犬。至少，讓她在黑曜樂園裡有別於以前的表現，就算她要一輩子困在這裡，也讓她稍微有些改變吧，讓她可以對看不見希望的未來有一絲期待。
「搞什麼啊，妳這醜女突然講這種話幹嘛！」搔搔頭，犬遞給她一樣東西。
「這是……口香糖？」
「廢話！妳不會是太久沒吃忘記口香糖長什麼樣子了吧？妳這醜女做事可以再誇張一點啊！整天纏著骸大人就算了……」
犬慌張的樣子意外的可愛，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呿，妳這醜女笑起來的樣子很醜耶！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雖然很想聽犬的話止住笑容，可是她還是很想笑！握緊他給的口香糖，又是草莓味的，這讓她好高興。
＊
夜晚，六道骸溼溼的唇抿著她的耳朵，比她粗大的手掌在她的身軀來回游移。她偷偷噤了口氣。
「呼呼、呼……我可愛的庫洛姆，妳……現在快樂嗎？」骸粗喘著氣，在她的耳邊問。
身下的她笨拙的回應。
「快樂……」殊不知他挑逗的手只讓她倒抽口氣。
「呵妳快樂是嗎？庫洛姆，妳永遠是我的，妳知道吧，妳永遠都會是我的。」更不客氣進佔她的所有。
＂永遠都會是我的＂這幾個字對她來講……好重。
＊
骸大人奉老大的命令到一個位於東亞的小島國出差了，黑曜樂園只剩她、犬還有千種三個人。
好像回到最初的日子。
犬懶懶的趴在沙發上午睡，千種則窩在角落，她──站在門邊看著周圍景色，嘴裡忙不迭的嚼著口香糖。
今天是個機會，正好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退步。
鼓起腮幫子替黏塊灌入空氣，呼──立刻膨脹成一個球體。再繼續，越灌越大是透明的，卻沒有破裂。
這顆可以飛的吧！
滿溢著喜悅，她小心翼翼的注入更多，也是更透明沒有破裂。這顆的樣子好像平常犬吹的那種，可以飛的，可以飛的很高！
將它輕吐出來，想看到它飛翔的樣子。
滿懷希望卻落空，那顆泡泡一離開她就墜入地面了，果然，她沒有賦予它飛翔的能力。
它只能跌在地上，剛好的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刺破。
「妳幹嘛一個人在在這裡哭啊！好像平常被欺負的多慘的樣子！我先說啊，我剛才一直在睡覺，呿，妳這醜女是有被害妄想症是不是。」
用手臂擦拭眼淚。沒想到居然會被發現，她臉上比平常多了幾分色彩。
「泡泡它……飛不起來。」指著地上呈不規則形狀攤倒的黏膜。
「啊？妳在發什麼神經啊？地上的那些不是口香糖嗎？口香糖要怎麼飛啊？」
「口香糖它……不能飛嗎？」
「廢話，又不是肥皂泡泡，我長眼睛還真沒看過口香糖泡泡也會飛的。」
「原來是這樣啊……」
「不會妳哭是因為口香糖泡泡不能飛吧？呿，妳可以再愚蠢一點啊！」
「恩……」
原來不是她害它不能飛，而是根本不會飛。它不能飛，而她也……沒有翅膀。
＊
「我可愛的庫洛姆，我們結婚吧。」
兩人同房兩年多，在一次翻雲覆雨以後，骸輕輕的對她喃著這句話。
「好的。」這是她的回答。
那天墜下的泡泡也她把沉擊了，無所謂，不需再多做任何掙扎，從此之後她不再嚼任何一塊口香糖，和犬的對話也變少了。
原本還想改變自己，可是沒辦法，不會飛的東西就是不會飛，任憑你多努力。
那就結婚吧，反正她現在就跟專屬他的物品沒兩樣。
＊
這天骸大人又不在，她只好一個人為黑曜樂園添購新物品，沒想到，在她極度不專心的選購之下，已經天黑了。
沒有帶三叉戟，讓她心裡很不踏實，手裡的東西又好重。
寧靜的夜晚街道，路燈很有情調的一閃又一閃，害她的眼睛很不舒服。明滅的太快，好像有影子罩在她眼前。
身後又有莫名的腳步聲。
她感到害怕，想拔腿就跑不願成為社會新聞的其中一個案件，思及此卻又不願有任何動作。
依然慢吞吞的走著，好像自己的耳邊什麼聲音都沒聽到，沒有危險的預感。
反正什麼都改變不了，如果她注定在這裡終結性命，那就來吧，她不會再像上次那樣靠著虛幻的物品撐起希望。
搭－－搭－－腳步聲越來越靠近，肩膀也越來越緊繃。忍耐，絕對不可以倉皇的逃跑──
忍耐！只要忍耐也許就可以找到希望了，在下輩子，只要現在多忍耐一點就好了，只要多忍耐一點。
不行，她還是好怕，根本忍耐不了。最後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奔馳，東西有些礙手她還是用力奔跑，趕快到一個明亮的地方，她會比較安心。
跟那次喪失了許多內臟一樣，不管怎麼說，她就是想活下來，不為了什麼，就只是想活下來而已。
即使自己不再屬於自己，她還是想活下來。
搭搭搭──搭搭──身後的人也跟著她跑，那個人的步伐好快，隨著越來越近的聲音她知道他將要追上她了，沒辦法了嗎，真的沒辦法了嗎？
肩膀被攫獲，晶瑩的淚不爭氣的滑落。
「妳為什麼要跑的那麼快啊？仄，妳在哭？東西有那麼重要讓妳哭的程度嗎？我就知道你這女人沒有什麼用。」
犬，是犬！
「不過拿了那麼重的東西可以跑這麼快也算不錯啦，呿，少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我看了厭煩，給我拿啦，好歹妳也快成為骸大人的老婆了。」犬說的話有些不符合邏輯，但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別件事。
「犬……剛剛是你在追著我跑嗎？」
「啊？廢話，不然有誰這麼無聊啊。」粗魯的搶過她手裡的東西。
「你追著我跑啊……」
「妳的神經又出了什麼問題嗎？聽不懂啊，對，就是我追著妳跑。」
犬追在她的身後，跑，看著她的背影，為了追上她而必須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因風而飄起的髮絲、衣擺……那些是什麼樣子呢？
「犬，我的背後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呢？我的頭髮是怎麼擺動的？我的背影好看嗎？」她的眼神很急切。
「等等等，妳幹嘛一次問我那麼多問題啊，瞧不起我啊！」犬不明所以的吼著她。
「對不起我……」該怎麼解釋呢，她不知道這麼問會引起犬的反感，「我沒有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難得有人在她身後追趕，她只是想知道罷了。知道自己的身影會讓人看起來輕快嗎？還是如她的人一般怎樣都改變不了？
「……妳的頭髮揚起的很好看。」在一陣靜謐過後犬說出這句話，她驚訝的抬頭看。
「犬……你的臉好紅喔。」跟她的面頰很相似。
「妳、妳在說什麼啊，少在那裡廢話，快點回去啦！」
「好。」靜靜的跟在他身旁，就算只是短暫的夢也可以，能夠看著他的側臉而非走在他身後，就應該滿足了。
＊
六道骸和庫洛姆˙髑髏的婚禮將在這個周末舉行。所以她很忙碌，整天都在張羅婚禮時要用的物品。
婚紗、喜餅、婚宴地點、宴客名單、婚宴菜色，等等…….許多大大小小的事，還要接受從四面八方來的道賀聲。
好累，每天都累到躺下來就能直接進入夢鄉。
「妳開心嗎？對於我們要結婚的這件事。」用俊俏的臉磨蹭她的頸口，骸問。
「很開心。」
「庫洛姆，妳回答得真快，讓我感覺很不真實。」
「我……」還想說些什麼就被溫熱的唇給堵住了。也罷，那她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
明天就要結婚了，呆望著窗外她沒有一般新娘子該有的喜悅神情。甚至她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漠然的承受將會發生的任何一切。
「結婚」這兩個字聽起來還是很遙遠，但就要降臨在她身上了，這意味著她將沒有自己，將永遠依附著骸大人。
「妳的臉也太帶賽了，別忘了明天要跟骸大人結婚啊！我拜託妳不要把自己的衰氣傳染給他！」
「恩，我不會的……」想要高昂語調卻沒辦法。
「仄，那張什麼臉啊！妳應該要嚼一些口香糖來治療妳的顏面神經！」丟了一塊給她。
她是接住了，卻沒有任何打開的預備動作。
「怎樣？快打開啊！」
「不用了犬，我不吃口香糖了。」
「呿，妳這醜女還真是說變就變啊，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搶過她手裡的，犬大口大口的嚼給她看。是在掩飾尷尬嗎？她這樣想。
「犬，你吹一顆很大又很透亮的泡泡給我看好不好？我現在很需要看到那樣的泡泡！」忽然她這樣拜託他。
「仄，怪人！」犬沒多說什麼就圓了她的夢，吹了一顆她看過最大的泡泡。
薄而透明，淡淡的甜味隨著空氣流轉而來進入她鼻腔，果然，犬最喜歡的是草莓味的，那顆是犬原本要給她的。
大婚在即，沒有自主權的她，居然也能為了這麼點小事而感到欣喜。即使伴隨欣喜而來的是痛，也甘之如飴。
「犬，謝謝你，我……」任憑眼淚掉落，「我很感謝你給我看到的泡泡，雖然你告訴過我，口香糖的泡泡並不能飛，可是，你吹的這顆……看起來是那麼的輕盈，好像隨時要掙脫束縛一樣，犬……也謝謝你那天追隨在我的身後……」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放聲哭泣，是在哀悼什麼？哀悼就算活著卻沒有選擇權利的悲哀？還是哀悼情願情活的如此限制卻仍舊選擇…...活著？不管是哪一項，都讓她沉重、摔落、跟那天一樣狠狠跌落在地。
「搞什麼啊……」犬慌亂的拿著紙巾吸著她的淚，「妳是明天要結婚的人耶，還哭成這樣……明天害骸大人丟臉怎麼辦啊！」
「對不起、對不起……」重複這三個字，她真的需要好好道歉。
＊
「我們今天的新娘子看起來真漂亮。」舉行典禮之前，骸到新娘子的準備室裡，從向外的鏡子中看著她。
「謝謝。」
「庫洛姆妳不開心嗎？」從身後摟著她，臉埋在她的頸間。
「頭髮會弄亂的。」
「妳在拒絕我？」骸的眼神有著危險。
「沒有，只是……頭髮會弄亂而已。」她努力平靜自己害怕的心情。
「呵沒關係的，就算頭髮亂了，妳還是我最可愛的庫洛姆。」宣部主權似的，他這麼說著。
＊
婚禮進行中，不絕於耳的笑聲，她的腳步越發沉重。
真的要這樣決定一生了嗎？她是很感謝骸大人，因為他賜給她不停止的生命，讓身體感應虛假的內臟，藉此供應生命所需。
踏著一步一步，她挽著彭哥列老大的手邁向紅毯，一步一步，六道骸的背影越來越近。
只要走上去了，只要兩人並排在牧師面前了，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看著他藍色被風輕揚的髮絲，她感到無奈。
「庫洛姆妳怎麼了？怎麼不往前走呢？」很照顧她的老大如此問著，因為她在途中停止行走的腳步。
「我……」小巧嫣紅的唇啟開，想說些什麼卻又立刻甩頭：「沒什麼，可能是我太緊張了。」
「不用緊張喔，骸他一定會對妳很好的。」
「恩。」澤田綱吉的安慰，讓她重新啟動。
「過來。」越逼越近，骸大人這麼對她說著，向她伸出了戴著白手套感覺纖細的手。
提起裙擺，穿著透明高跟的裸足踏上階梯，牧師站在台前等著宣誓。
她靠著反射動作握上他的，只要再一個動作，她就會一輩子站在骸大人的身旁，永永遠遠。
只要再鼓起勇氣走一步就好，只要再一步就好，她就可以很有理由的使用幻覺內臟了，也算是對骸大人報答恩情──
只要再向前一步……
不對，這不是她要的！她不要總是等著看別人的背影，她……她也想要被追逐，也想要有個人待在她身後，就像、就像那天的犬追著她，還能讓她齊頭一起走著。
她想要的是那種，她需要的也是那種，而不是永遠只能待在骸的身後，無法超前。
突然有股動力，她甩開了六道骸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她重複喃著這三個字，踉蹌下了階梯，幸好澤田綱吉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庫洛姆？」骸錯愕睜大不同色的眼眸。
「對不起骸大人，讓我把命還給你，我會把命還給你……」頭紗讓澤田綱吉的西裝鈕釦纏住，給扯了下來。
「為什麼？庫洛姆，我沒有要收回給妳的命啊！」六道骸急切的問著。
但她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著：
「我已經不想再看別人的背影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骸大人……我也、我也想要走在前頭，也奢望著想飛啊──」
哭的柔腸寸斷，全身狼狽不堪，這種情況下婚禮也只好宣告終止。
＊
「妳這醜女是怎麼回事啊！」
潔白的病房內，迴盪著犬的吼聲。靠著管子生存的她，沒有力氣多做回應，甚至只要略顯大聲的音量，空氣的顫抖就會讓她發疼。
是她自己要求的，她不想再依靠幻覺的臟器存活。這個決定很艱難，但她都給骸大人帶來那麼大的難堪了，也只能狠下心。
骸大人是用什麼心情替她解除的呢？沒辦法，她現在沒辦法為別人考慮了。消毒水的味道，讓她重回一開始。
如果她當時選擇死亡、靜靜待著的話，情形也跟現在差不多吧。
「犬，你來啦……」虛弱的笑容。
「什麼我來啦！妳居然讓骸大人這麼丟臉，妳罪該萬死啊！」
「恩，所以我要死了……」
「妳──」
再多說什麼都沒用，犬靜靜的坐在一旁的椅子，醫療儀器的聲音很刺耳，他靈敏的聽覺，放大了倒數的聲音。
「犬……」
「幹嘛？」
「你有帶口香糖嗎？」
「有啦有啦，妳都這樣了才想嚼喔！給妳啦！」又是粉紅色的包裝，犬將它撕開後包裹在她虛弱的指頭中。
費盡力氣舉起，看著上頭的色彩、聞著香甜的氣味，她說：「你總是給我草莓口味的，這是你最喜歡的吧。」
「我、我哪有啊。」耳根子又紅了，「草莓口味才、才不是我最喜歡的，我最喜歡的才不是這種……」犬說著類似狡辯的話。
「犬……我現在是沒有力氣可以嚼了，你再嚼一次給我看好不好？」
犬低下頭，安靜了幾秒後才緩緩的抬起，用無可奈何的表情說：「妳這傢伙真的很麻煩耶！」
又是顆美麗的泡泡，她的眼神看的癡迷。
當它讓犬的魔法嘴唇吹大時，她在它光滑的表面上看見自己，看見自己正騰空飛起──
整個人輕飄飄的，前方沒有人，她飛在最前面。
犬吹的越大，她就越膨脹自己的希望，她更可以清楚的看見自己。
會有人追隨她的吧……會有人追隨她的！只要她一直在前頭，總會有人追過來的……只要她這麼相信著。
那天不也是那樣，當她得知第一次被人追逐時，感到不可思議而喜悅著，以後也會的，就算不是這輩子的以後一定也會有──
高升而永不破裂的希望。
「犬……謝謝你給我這個夢……」
夢語一般，她輕輕吐出這句話……
「妳這醜女謝個屁啊，我、我又沒做什……麼……只是吹個泡泡而已......」
「犬，你錯了，你吹給我看的不只是泡泡，而是、而是一份希望......」
這句話她有真實說出口嗎？
失去內臟第二天，她闔眼在犬的身旁開始了下一段人生。夢裡，她是不是看見犬的眼角悄悄流下一滴……淚呢？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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